她不明白為何他要她晚上去,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愛上他一樣。不過她已習以為常,因為每次與他相間都不曾在白天。 他家十分難找,當她終於到達時,已完全迷失了方向。她想這大概是夜的緣故。 他開門的時候,臉上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指間夾着一杯血紅色的酒。他的臉是近於透明的蒼白;他的眼時不時閃射出射人魂魄的光芒,只要注視這種目光片刻就會暈眩。僅此二點就顯得出他的與眾不同,他的詭異與獨特。她被這股魔力深深地吸引,並為之沉醉。 偌大的寓所內沒有一盞燈,只有數不清的燭焰在搖曳。他養的那隻渾身漆黑的貓正卧在沙發上看電視,它懶懶地掃了她一眼,是熟悉的射人魂魄的光芒。她吃了一驚,寒意驀地從骨髓深處傳來。人是詭異的人,貓是詭異的貓,屋子是詭異的屋子……她感到有些恍惚。 但他的溫柔與浪漫很快解除了她的緊張,或恐懼。她覺得自己也正慢慢融入這幽暗的房間。可以想象自己的臉在燭光中是怎樣的詭異。 他輕輕地擁着她,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兩個人相偎着坐了很久。 他在她的耳邊低語到:“記得後天么?” “恩,四周年。” “也是你的生日。” “恩。”她微笑了一下。他總是記住有關她的所有細節。 “想怎麼過?” 她略略仰起臉:“都依我?” “都依你。”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拉住他的手:“帶我去遊樂場吧?”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奇怪表情:“那……有晚上也開的遊樂場么?” 她有些不高興了,重重甩開他的手:“晚上晚上,又是晚上!” 她站起身,別過臉去:“晚上有什麼好的?你知道我今天找你家找了多少時間?四年了,每次都是晚上見的面。我想去的地方都關掉了,動物園晚上開么?服飾街晚上開么?這兩個地方你從來都沒陪我去過,不要說什麼郊遊、旅行了……” 他靜靜地聽她說完,走過去把她攬在懷裡,然後問了句很奇怪的話:“你是不是很喜歡我?” 她閉上眼,把臉深深埋進他的懷裡:“是的,非常。” 他眼中漫出無比濃重的悲哀,但她看不見。 “那不管在什麼情況——呃——我是說若發生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你都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 她猛一抬頭:“什麼意思?你有了另外的女人?” 他搖了搖頭:“怎麼會呢……你先回答我……” 她鬆了口氣,又把臉貼在他的胸口:“只要你帶我去我想去的地方,陪我在陽光里散散步、說說話什麼的,我會愛你一輩子。” 她依然沒有看見他眼中愈來愈深邃的痛苦。 他抱着她,輕輕地重複着“讓我想想”;她任由他抱着,像個孩子似地央求着他:“好不好么?好不好么?” 他終於下了決心。他捧起她的臉,又問了一次:“你只喜歡我一個人的,是不是?” 她點了他的鼻子一下:“我只愛你一個呀,傻瓜!”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有點濕潤。她不曾料到他感動的時候是這樣的好看,於是有些發怔。 但他的眼只是亮了一會兒遍黯淡了,他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說:“好吧,後天我帶你去遊樂場。” “真的?”她樂不可支。 “真的。小朋友……”他擰了擰她的臉。 “那好,我先回去了,明天好好睡一覺,把精神留到禮拜天好好玩……”她收拾了一下東西,他也穿上了外套。 “你不要送我了,我叫車回去。”她在他臉上輕輕啄了一下,示意不必再送。但他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 “以前都是我送你回去,今天也不例外。不過我們一起走過去好么?” 她有點意外,但什麼也沒說,只點了點頭。 這條路今晚顯得有些長,也許只因為沒有叫車,亦有可能因為他說了許多話。他從不這樣的,今晚實在有些反常。 再長的路,也是會走盡的。她在自己家的樓下緊緊抱了他一下,說:“好了,早點回去吧。”待轉身時他一把拉住她,她微感詫異。 “怎麼啦?捨不得我啊?”她又緊緊抱了他一下,“又不是很長的時間?,一天呀!傻子……” 他笑了笑:“給你一樣東西……”接着又放了什麼在她的衣袋裡。她伸手去摸,卻被他捉住:“回去再看。” 她使勁捏了捏他的手臂:“總是鬼鬼祟祟的,真是猜不透你。好了好了,這下你可以回去了吧?” 他微笑着:“你先上去。” “好吧好吧。I 服了You.”她吻了吻他的唇,“早點睡。”轉身上了樓。 他抬頭望着,直到她的房間亮了燈,這才轉過身慢慢沿着原路返回。 周日的天氣不算太好,天氣預報是陰轉晴,他緊緊皺了皺眉。 他出門的時候,天色極其陰沉。他稍感不適,但比起大太陽來,這算很不錯了。 早早來到她家樓下,她還沒等在那裡,於是他點燃了一根煙。這是他第一次抽煙,他實在很想知道煙的滋味。 他咳了幾聲,扔掉了煙,儘管它只燒了一半。他想他是再也不會去抽這該死的東西了。的確,這是第一根煙,也是最後一根。 她踢踢踏踏地奔了下來,猛地沖在他懷裡,伸出無名指在他眼前一晃:“你前天晚上送給我的,我今天戴着你不怪我吧?” 他笑笑,也伸出他的無名指,赫然是能配成一對的戒指,和她的一樣銀光璀璨。 她笑問:“我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你的也刻着你的名字吧?” 他笑笑說:“人是一對么---戒指自然也是一對。” “呸,誰和你是一對!”她輕啐一口,臉上是掩不住的喜悅。 “好了好了,走吧。”他揚手招了招,遠處一輛車疾駛過來,“吱”地停在他們面前。他們上車坐定后,他對她說:“儘管吩咐。” 他們在遊樂場里瘋玩了一陣。起初他暫能忘卻一次又一次的不適,但隨着天色的漸漸晴朗,他開始不停地出汗,蒼白的臉漸漸轉紅,隱隱能看見血液的流動。 她拉着他的手,不停地東張西望,不停地有說有笑。她沒有注意到他的細微變化。 幸好太陽還沒有出來,但現在,他已快堅持不住。 她總算髮現他的異樣,連忙問:“怎麼了你?要不要去醫院?” 他勉強笑了一笑:“傻瓜,我是醫生,當然知道自己的情況。稍微有點不舒服而已。沒事的。” 她鬆了口氣:“差點忘了,你這古怪的專值夜班的醫生。”她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卻發覺是炙手的溫度。她嚇了一跳。 “你真的病得很厲害,還是去醫院吧……” “不!”他從未這麼大聲過,使得她不知所措。 “對不起……”他疲倦極了,也難受極了,“老毛病……不要緊的。” 她緊緊抱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給他喝礦泉水,他卻搖了搖頭。 “我們……還有,還有……摩天輪、摩、天輪……沒坐過……吧?”他喘了口氣,“走、走……我們……走……” 她含着淚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摸着她的發,低聲道:“笨!什麼你不好我不好的,快走快走,呆會兒又要排隊了。” 她這才知道他其實愛她愛得很深,甚至可能遠遠超過了她對他的。她感到幸福,也感到難過。 她扶着他進了小小的圓形艙,他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但他不想說,只輕輕問了一句:“太陽出來了么?” 她沒細想,茫然地抬頭一看:“噢,快出來了,這片雲一過就要出來了。” 他臉色一變,但馬上恢復平靜。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腕,卻沒有任何的感覺。視覺與觸覺在漸漸消失,他想。 他的力量在一點一點地流走,他緊緊抱住她,用他剩下的所有能量。 她哭了:“你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呀---” “你說句話呀---” “你說呀---”她的淚洶湧而出。 他完全看不見了,但他仍在微笑:“沒事的沒事的……” “騙人!你騙人!”她抹了抹淚,“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你告訴我該怎麼辦呀---” 他突然有了精神:“有辦法,是有辦法。” 但接着,他臉上的神采又慢慢褪散:“不行,絕對不行。” 她急了:“什麼辦法你快說呀!” 他抽了抽嘴角:“血……” “什麼?你說得明白點呀!” “只要有血,就來得及。” 她大喜過望:“隨便什麼血都行?” 他笑笑:“誰的都可以,除了你的。” “為什麼?”她感到困惑。 他沒有回答,又問了一句:“太陽出來了么?” 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問這個,但仍向窗外看了一眼:“出來了,已經出來了。估計我們轉到最高的地方,就會全部出來。” “嘿嘿……嘿嘿……”他突然笑了。 “你怎麼了?感覺好一點了么?”她連忙問道。 他搖了搖頭:“我就要走了,就要……走了。” “走?走到哪裡?你別嚇我好不好……”她的淚又一下涌了出來。 “你再說一遍愛我好么?”從他無神的眼中依舊看得見深深的渴望。 “我愛你。”她的淚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眼裡,“我非常非常愛你。”她用臉緊緊貼在他的臉上。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聽見了,因為在他耳中,這些話語彷彿從一個未知的世界傳來。他相信她說了。他相信她不僅僅說愛他,還說非常非常愛他。 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太陽馬上要全部出來了。那時他將會在離天堂最近的地方吧?他想。 “對了,我差點忘了。”他本已恍惚的神智又清晰起來,只不過他沒想過何以自己的語言功能還未消失。 “我的衣服口袋裡有要送給你的東西,還有我的戒指,你一定要藏好,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樣……你一定會記得我吧?” 她失聲痛哭:“你會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他彷彿知道她會說這句話,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沒用的,太陽……太陽出來了……” 就在圓形艙轉至最高點的剎那,太陽出來了,陽光溫暖而舒適,城市裡忙碌的或不忙碌的主婦們,都會想起要晒晒她們家中的被子吧? 但於他,卻是最大的痛苦。陽光拂過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身軀,他在煉獄般的煎熬之後化為了水汽。 她獃獃地看着這一切,忘卻了哭泣。彷彿夢魘一般。她甚至隱隱聽見他在化為水汽后還在她耳邊說了句:“我會來找你的。” 她拿着他的衣物怔怔地下了摩天輪,也不知是怎麼回到家中的。她以為今天的事發生在虛幻中,但她無法解釋手中的他的東西。他又到哪裡去了? 她獨自坐在燈下,腦里空空的。忽然她想起了他的戒指,他留給她的戒指鬼使神差地跑到了她另一無名指上,遙遙與她的相對;她又記起他說過衣袋裡有給她的東西,連忙去翻了翻。 是一張遺囑和一個用手帕包着的東西。 她絕想不到他竟然知道自己今天會死,他究竟是什麼人? 打開手帕,裡面赫然是一顆尖尖的牙齒,比人齒要長要尖上許多。她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突然她心念一動,把他留下的戒指放在燈光下仔細一看,果然有着令人魂飛魄散的“vampire ”。字母刻得漂亮而細緻。 她感到自己墮入了無底的深淵,但就在意識急速下沉的時候,她被什麼力量拉回了現實世界。她記起他說過要回來的,難道真的是他? 她猛一回頭,窗台上不知什麼時候蹲了一隻渾身漆黑的貓,它的眼中時不時閃過一絲攝人魂魄的光芒。它似乎還詭異地笑了笑,她很清楚地看見它的嘴角只露出一顆尖牙。是的,本來應該一側一顆的,現在只剩下這唯一的一顆…… 詭異男人 標籤:男人作文 這個男人我要了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