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累了。
他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直喘息,嘴巴還在工作,罵道:“你個壞小子,引我動了殺戒,壞了我修行,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張大善人手裡捻着那串念珠,閉着眼睛,念念有詞。
他口渴了。
“茶”,他叫道。
“茶,茶,阿大倒茶”, 他又叫道,這次聲音大了好多。
阿大躺在地下,沒有動。
“啊呀,阿大,茶,你死了啊!”他拍打着凳子上的扶手,張大善人變成了張大惡人。
阿大躺在地下,還是沒有動。
“起來,起來,你起來,別裝。”他說,聲音雄而且壯。
阿大還是沒有動。
“你……你……你詐死!”他說, 聲音還是那麼大,只不過這一次是雄而不壯,他自己也聽出來了,這聲音裡面夾帶着一絲顫音。
阿大還是沒有動。
張大善人踢了阿大一腳。
阿大還是沒有動。
張大善人慌了,伸手在阿大鼻子上一試,阿大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沒……沒怎麼的,他,他……居……居然……死了!可見是個豬頭!死豬頭!張大善人這樣想,恨恨不已。
殺人要償命的,豬頭死了,我也要……他不敢再想了,兩腳突然抽筋,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就這樣,地下躺着兩個人,偶爾會動一下的是張大善人,一動也不動的是阿大。
正是初春的時節,春天從枝頭上探出頭來,漸漸的,四處瀰漫著春天的氣息。冬天卻是仍無退出的意思,天氣仍然透着刺骨寒意,在院子里呆一會就會直打冷顫。地下躺着的這兩個人卻不覺得冷,一個是因為害怕,另一個是因為不覺得冷。
兩人就這樣躺着,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傍晚了,天空飄起了小雨。濃厚的黑霧不但把山林都藏起去,而且把低處的東西也籠罩起來,這樣,房屋的窗子便掛起黑的簾幕。在這大霧之中,一些小小的雨點,有的時候飄飄搖搖地象不知落在哪裡好,有的時候直滴下來,把霧色加上一層更重的黑暗。
寂靜中傳來一陣腳步聲,輕輕的,張大善人卻聽見了,他突然有了力量,坐了起來,嗷……嗷……他嚎開了。
他太委屈了!他才打了他二個小時,這豬頭抗擊打能力這麼差,居然完蛋了;完蛋了也就完蛋了——豬頭嗎,早晚都是死,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再說了,這樣的豬頭不完蛋還能有什麼用!!可這個豬頭是個禍害啊!害得張大善人要吃官司,而吃官司是要花大錢的,弄不好還得償命!!!那個陳縣令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說,你說,有這個理嗎!!!
“老爺,老爺”,管家張平進來了。“你起來,趕緊起來,天氣冷,當心着涼啊”。 管家的那張乾瘦的臉上滿是關切,他伸手拉張大善人起來。
嗷…… 嗷……他不起來,只是嚎,嚎聲更大了。
“我沒打他,我沒怎麼打他,他卻……”張大善人邊哭邊說。
“咦?”管家張平好象剛剛發現似的,“這不是阿大么?不去幹活,躺這幹嗎?”
嗷…… 嗷……張大善人還是嚎,只是嚎聲小了一些。
“我沒打他,我沒怎麼打他,他……”他說。
張平蹲下去,不想用力過度,夾襖上的紐扣掉了一個,骨碌碌地在地上轉着圈。他伸手在阿大身上一摸,冰涼冰涼的,豎著食指在阿大鼻子尖下一放,也是冰涼冰涼的。死了?老爺下手也太重了,人命關天,難辦吶!
張平是讀過《三十六計》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常用的,這種時候他更得用了。
“哎喲,哎喲喲,我肚子痛,痛死我了,中午吃錯東西了”他兩手按住肚子,臉色痛苦不已,五官步調一致地挪了半個位置。“老爺,我先上茅廁,馬上回來,馬上回來,啊!”
張平說完扭轉身子就走,他是個動作敏捷的人,這種時候他更得發揮這個優勢了,可是這次還有比他動作更敏捷的人,那就是平日慢慢騰騰的張大善人!
“張平,你別走,求你了,兄弟,你不能走!”張大善人雙手死死抱住他的右腳不放。
張平大急,他掙扎着,可是跑不掉---這不怪他,張大善人抱得太緊了!
他可是個明白人,知道此事萬萬不可沾身,就算是看看熱鬧,也得找個安全之地遠遠地看。
“老爺,我先上茅廁,馬上回來,好不好?”張平不急了,他現在很惱火,目露凶光。
張平惡狠狠的眼神嚇壞了他的東家,張大善人納悶了:從沒脾氣的管家怎麼一下子有脾氣了,還這麼大?
張大善人很快明白了,哼,想跑?沒門!
他撒了手,卻跟隨着張平,說自己也內急了,一起上茅廁去!
張平氣壞了,嘴巴也歪了,慢慢騰騰的走,一邊想着辦法。
“你先。”
“ 不,你是東家,你先。”
“不客氣,你急,你先。”
兩人在茅廁門前客氣,大有過茅廁而不入之勢。
張大善人平時很沉得住氣,常常是別人跳起來了,他只是淺淺地笑,一副高深莫測、成竹在胸的樣子,可是今天不行,幾個回合下來,他翻臉了——嗨,這年頭,翻臉比翻書還快!
“張平,”他大喝一聲。“你好大狗膽,你打死阿大,想畏罪潛逃嗎!這還有王法嗎”
?*@#?¥……??
眼睛一眨,母雞變成了鴨。
“你打的,你打死的,你……你胡說,你……” 張平跳了起來。
“不, 你打的,是你打的”, 張大善人雙手交叉抱大胸前,回到了以前的樣子:看住了人,淺淺地笑,一副高深莫測、成竹在胸的樣子。
“你打的”。
“ 你打的”。
兩人雞生蛋、蛋生雞地吵嚷起來。
“我有物證!”張大善人突然說。
“物證?什麼物證?”張平把他那雙小眼睛睜得大大的。
張大善人把右手從交叉中解放出來,張開掌心,裡面是一粒紐扣。
“哈哈哈”,張平覺得好搞笑,他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笑了,開始只是輕輕的笑,後來發現越笑越有力量,越笑心情越好,索性張開嘴巴大笑。
“哈哈哈”,張平笑得太猛,象一輛高速奔馳的馬車一下子停不下來,氣喘得厲害。
張大善人還是雙手交叉抱大胸前,看住了他,淺淺地笑。
“這是你夾襖上的紐扣”, 張大善人說,“你和阿大撕打時掉下來的”。他輕輕的卻是一字一頓地說。
這麼難想的事他都能想到,這麼無恥的事他都能做到,賴皮到這個地步也不容易啊!
“哼,這也算物證?誰信?陳縣令也不信”。張平用鼻音來表達他的不屑,他覺得這時候和張大善人說話,用鼻子就行了。
“陳縣令當然不信,可他信這個”,張大善人把左手張開,掌心裏面是一錠十兩銀子,白亮白亮的,在霧色甚是耀眼。
張平全身冰涼冰涼的,彷彿突然下起雪,他哆嗦起來,上牙齒頻頻敲打着下牙齒。他太了解陳縣令了,有了白花花的銀子,只要有足夠的銀子(注意,他不收銀票的——銀票算個啥,給我一張紙,算個啥,多沒勁啊!多不過癮啊!陳縣令一準會這麼說。)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想幹嗎就幹嗎!你要是不服氣,也好辦,你送他更多的銀子就是了,咱們陳縣令向來是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死了,這次我死定了。張平知道自己沒有那麼多的銀子,這意味着他就是兇手了。張大善人為了早點擺脫關係,肯定會多使銀子,讓他早早地受那一刀的。
“咔嚓!咔嚓!”。隱隱約約之中,張平聽到了這嚇人的的聲音。
“老爺,老爺,我的大老爺”,他兩腿一軟,跪在地下,雙手死死抱住他的左腳不放。“你可要救救我呀,你可不能不管我呀,老爺,我鞍前馬後的跟了你十四年呀”。
“唉,你出手這麼重,人命關天,我也沒辦法啊” 張大善人一副愛莫難助的樣子。
“老爺,老爺,我的大老爺”。 張平以頭撞地——他當然不會真的去撞地,他沒這麼傻。他以頭撞鞋——用力撞在張大善人的鞋子上,管用又不傷頭!
果然,張大善人給撞得生痛生痛的,關鍵是他從來沒有想要花錢——白亮白亮的銀子,多好看吶,自己的,幹嗎送給陳縣令那個老烏龜呀! 再傻也不能傻自己的銀子啊!
“起來,你起來”, 張大善人說,伸手扶張平起來“自家兄弟,我怎麼會將你送官呢?”
張平站起來,看着他的老爺,眼光中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兩人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都看懂了對方的意思,卻誰也不願意先出聲。
“這個,你處理一下”。張大善人還是先說了,說完了就想走。
“老爺,”張平叫住了他。
張大善人看着他。
“老爺,”張平又叫。
“好了,別不好意思,你開個價吧”。 張大善人說。
一陣討價還價之後,張平把300大洋的銀票揣在懷裡,用一個麻袋裝了阿大,背着往後山走去。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豬頭大俠之一動也不動之豬頭 標籤:頭大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