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夢,那片樹林。他倉皇地跑着,月光慘白,蛇蟲爬行的聲音????,他不知跑了多久,遠處隱隱出現了一點亮光,樹林怪異的影子漸漸地淡去,他放慢腳步,近時才發現那是三個掌燈的女子。為首的那個法衣輕容長發在身後飛揚,他看不清她的樣子,只是覺得她應是極美的,四周的瘴氣隨着淡白色的霧靄由遠及近的散開,他記得閉上眼睛時,鼻間似乎嗅到一絲蓮的氣息。
不知沉睡了多久,他感到一陣苦澀由喉間流入胸腔,胃部痙攣,他翻身嘔吐,隨即清醒,床邊的黃衣女子眉眼淡然,見他醒來微微頷首。
“你是誰?我在那裡?”他詫異地問道,陰冷的空氣吸入鼻腔,沾着塵埃的腐朽氣息嗆得他一陣咳嗽。
“公子莫言多問,明日一早離開便是。”女子回身把葯碗放入托盤,起身盈盈地說道。
她的眉眼極淡,飄飄忽忽,像隔着一層薄霧,依身的黃色紗裙被燭光映得深淺不一,暗的地方好似結着一層密密的蛛網。
水滴聲從窗欞邊的蓮花漏里傳來,嘀嗒嘀嗒,彷彿已存在了千年。他回過神來,那黃衣女子已然消失不見,只剩下那個托盤孤零零的放在桌上。
這間廂房極其狹小,頭頂的房梁低垂,掛着的琉璃燈盞似乎要挨到地面,屋裡的陳設極其雅緻,像它們的主人一樣帶着淡漠疏離的氣息。他原以為這只是間耳室,細細看來又覺得像是女子的閨房。
思量間卻聽到屋外傳來一陣熱鬧的絲竹聲,緊接着兩個同樣身着黃一的侍女推門而入。
“公子,小姐有請。”她們的嗓音十分蒼老,乾癟的嘴唇一張一合出奇的一致。
他心裡衍生出一種奇異的恐懼,這裡所有的事物都透着一種淡然的死氣,像是花匠一筆筆妙處的花草人物,雖是古雅精緻卻了無生機。
他跟着侍女走出房間,外面依舊是夜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甚至連一絲風也沒有。走廊連着戲園,狹窄曲折得像一條長長的甬道。沿邊的窗欞上覆著層薄薄的塵埃,用來照明的落地石燈被細緻的雕成蓮花狀。他是極愛蓮的,心中一喜話便脫口而出,“小姐也是愛蓮之人?”
回應他的依舊是那節奏一致的腳步聲,他心裡存着份高興,對此便毫不在意,院門口的銅鈴鐺在暗處發出悠揚的聲響,蹲坐在兩旁的石獅子張着大嘴目光空洞。那女子坐在不遠的地方,暗黃的燭火在石盞里靜默的燃着,絲竹鏗鏘,舞台上的伶人自顧自的唱着戲詞,人世的繁華熱鬧盡被演繹。台下只有她一個人。
他慢慢地走進,她依舊看着戲台目光隨着人物流轉,顧盼多情。他嗅到她衣上陳舊的氣息。就像小時候外婆打開木頭衣箱時聞到的那種。藉著燈火,他發現她穿的原是件白色的紗衣,只是舊的發黃了。
“這戲演得可好?”她回過身來淡然的眉眼泛起笑意。他點點頭,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十分好看,像是初夏池塘里凌風綻放的芙蕖。
戲演了一半,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看了他半晌,輕輕地說道,“蓮生。”末了又有些迷茫,“姓什麼,已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他覺得奇怪。
“是啊,時間過了好久。”
戲很好,卻不甚有趣,咿咿呀呀的不過是些傷春之詞,不看也罷。他覺得困了,將睡未睡時,聽到她嘆息,“怕是再也不能見了。”
清晨他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巨大的陵墓旁,兩尊手持蓮燈的侍女雕像栩栩如生。然而,發生過什麼他全然不記得了。
次年,他上京趕考,得了探花,迎娶高門,一生安樂。很久以後,他將歸去,迷濛間,忽見一手持蓮燈的黃衣女子穿牆而過,笑意盈盈的眉眼彷彿夏日初綻的芙蕖。耳畔似乎響起那恍如嘆息的聲音:“蓮生,姓什麼已經記不清了。”
高三:何書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