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綿長的小道,細碎的腳步緊跟着細碎的雨聲,一點一點走進的你的故居。
然而,最終還是只隔了河相望。長久以來一直期盼可以到這個更接近你的地方,如今到了,我卻忍不住退卻了。
幾番猶豫,咬咬牙,還是決定離開。——題記
成都的雨,細柔如女子的腰身,搖曳飄轉的姿態之下灑落一地無人可懂的憂愁。
我緩緩攤開宣紙,抬頭,雙眸透過飄搖的風雨,似乎於迷濛中重現了你的茅屋。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長林梢,下者飄轉沈塘坳,江邊,你緩緩走出茅屋,佝僂着蒼老的身影,用深沉的目光凝視遠方。
耳畔悠然響起一聲不知誰的嘆息。心狠狠一震,這時才明白為何昨日遲遲不肯踏近你的故居。
因為沒有顏面,面對你沉重的靈魂。
因為瘦弱的肩膀,還是無法承擔起一個後人的責任。
因為,你雖千古垂青,我卻不願萬年不朽。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手下是空白的宣紙,我望着窗外包裹了整個小鎮的細雨,目光幽深,靈魂卻不知所措。
結束了多年的放蕩輕狂后,你恣意縱馬至繁華之都。而從這時開始,一個文人的宿命齒輪,緩緩轉起。你背負了一個家族的宿願,用一個文人瘦弱的肩膀,承擔起幾代不得推脫的責任。與李白的相遇,對於今人來說,是一個偉大的相逢,而於你而言,卻是一份搔進心底的絆念。世事悲苦,奸臣當道,政治黑暗,百姓疾苦民不聊生。你無法用一顆赤心換得君王的回顧,只能苦苦掙扎於俗人的門前,以求繼續存活的資本。殘杯冷炙,是混着文人高傲的鮮血吞咽下的。李白縱馬馳騁于山水間的時候,你在隱忍,等待重新崛起的時候:李白揮毫潑墨,滿意地笑望一片錦繡文章問世的時候,你收拾起嫉羨成狂的心思,漠然抬眸凝視屋外飄搖的風雨。正如此刻的我,暗自滾動喉嚨,掩藏起心底的一片苦澀,同你,在千百年的時空差里,共同凝視這一場綿延的風雨。
外族入侵的步伐屢屢逼近,你一路奔逃,到不可求知的未來。一路凄苦,你見證了太多的妻離子散,骨肉分離,聽過了太多的悲慟哀嚎,苦求蒼天。你踉蹌之中,老淚縱橫,跪問大地,為何前因今果不輪迴,為何無罪的,要受熬心煎骨之痛,而罪惡滔天的,卻仍在過着金車玉堂,富貴奢華的生活?然而這個謎題,千古無人可作答。這是每一個時代的悲苦,是每一個時代人民的血淚。我遙望你的質問,只能垂頭默默不語。
精神的偉大,從物質的匱乏開始塑造。我抿唇思慮過你此後的生活,明明是如此波折,我卻只想一筆帶過。因為,你之後的生活,我只能敬崇,卻不能認同小鎮的細雨,????,開始愈下愈大,我的思緒紛紜難理。千百年來文人的宿命,如出一轍,被貶謫被奚落被誣陷,一世漂泊,孤苦無依。你幾十年來,為家為國為社稷,卻從不曾思慮過自己。我仰天愧嘆,一個人格的偉大,大致在於此。我敬佩你的靈魂,然而身為你無數後輩中的一者,我卻難以承受起你曾背負過的重量。不踏入你的故居,或許是我深埋的靈魂一份變相的拒絕。因為,你雖千古垂青,我卻不願得個萬年不朽的功名。
年少時,誰不如你一樣,也曾恣意狂盪,大袖一揮,拒了何家丞相。只為心中一尊佛,萬世不肯放蕩,只為今後他日,筆墨紙硯,小生一句,便要教我萬世子民,代代吟唱。
而如今,又亦如當年初入長安的你一樣,苦苦掙扎之後,還是向世俗垂下了文人驕傲的頭顱。只因兩個字,責任。你有為家族重新振興的責任,我亦有不能言語的悲苦。你將這責任,延伸了百年,直至身入泥土,仍然背負。而我,口口聲聲說只忍十年,又哪能預測,十年之後,我是不是會將這責任,延伸上一生一世?千百年來文人的苦苦追尋,在哪一代可以終止?我又能否找回這一顆明珠,照亮前之古人後之來者一直迷惘的去路?千百年前,你為國為家為社稷,不能去過如李白一樣的生活,於是寫下萬千詩篇,以悲天憫人的心腸,撼動了萬世人民。而今世的我,不求千古垂青,不求萬年不朽,只願守着一份文人的傲骨,過完一世的浮世清歡,細水長流。然後不知上蒼,又是容不容得?
我能否放下心中的執念,去完成千百年前你的心愿?去過完一個千百年來無數文人渴求的一生?
縱橫山水,恣意人間,不理世事,安於紅塵?
我緩緩深呼吸一口氣,幽深的眼眸流轉回到手底空白的宣紙上,心卻一點一點下沉。
這萬分中萬分之一的可能啊。
呵,
浩蕩天地,泱泱乾坤,可笑天大地大,卻不容英雄。
呵,這場雨,
我執筆沾墨,卻不能落筆。
高三:芷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