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泉居成為了京城最好的殺手莊園，因為裡面住着月泉，還有月光。 普峰死後，娘捧着我的臉，蕩漾着笑容，對我說，月光，你將接替普峰的地位。 我對字眼很敏感，她說的是“接替”。言下之意無非天下第一還是她，而我只是天下第二。 但我想有一天，不是我死在她的手上，就是她死在我的劍下。 因為天下，殺手如果不能殺人，只能被別人殺死。 在我十八歲之後我開始很少說話，我總是夜晚坐在屋檐上，抬頭望空中寂寞的明月，看着它灑下斑駁的月光，照亮了整個月泉居。我總會聽見娘撫琴，那種淡淡的憂傷，哀怨的曲調，在配上娘那柔美的聲音，讓我看到了破滅。那首曲子，我記得，是婆婆教我的那首詩歌： 碎月光 寒水幽 浪酒礁石 涼風皺綠波 鮫人對月流珠 夜香迷離 珠光點點愁 暗思魂 幾含情 淑女倚岸 夢裡訴吳謳 玉簪難撫三千愁 可每次到了最後兩句，琴聲戛然而止。娘便起身，開始在凋零的黃葉中舞劍，我聽到了娘劍鋒劃破夜色的聲音，此時的我，心底總是莫名的傷痛。娘的最後一劍一直是那種招式，快如閃電，雪白刺眼。我知道那是七年前刺在我咽喉處的招式。娘也會，並且不相上下。 在寂靜的夜裡，我聽見了娘微弱的嘆息，她開始抽泣，我看到了娘眼裡滾動出來的露珠。娘落淚了…… 我的心裡為之一顫，娘，你到底在憂傷什麼？ 我躺在冰冷的房檐上，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月光。也沒有娘的琴聲，娘的劍聲，娘的抽泣聲。 我感到莫名的空虛和害怕。 隨即，我聽見了娘呼喚我的聲音。我跳下房檐，來到了娘的房內。 娘平靜的對我說，月光，我要你殺一個人。 娘，是誰？我問道。 那人就在月泉居。娘說，阿婆。 我愣了一下，喊道，娘，不可以呀！婆婆陪我們這麼多年，她不會武功的，又是個啞巴，請娘放過她！ 我猛然跪在娘的面前，希望她可以回心轉意。 娘有些吃驚，接着冷冷的目光看向了我。這樣的娘讓我有些畏懼，我從未見過娘這樣，從來沒有。 月光，你忘了嗎？我說過，殺手必須無情！一道雪白的光亮劃過，娘的劍放在我的肩上。 是，我知道。我說。我站起身，握緊手中的葬月劍。朝婆婆的房間走去。 空氣像凝固了似的，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的手心不斷似的冒着冷汗。 我轉角，看見了婆婆熟悉的身影，坐在庭院內，點着一根快燃盡的蠟燭，一針一線逢我的衣服。她的臉上掛着蒼老的笑容。 婆婆……我低聲喊道，手中的葬月劍“哐啷”一身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我已無力再站起來，癱倒在地上。往事一幕幕出現。淚水覆蓋了我的臉頰，我做不到，做不到…… 婆婆聞聲而來，扶起我，臉上是以往慈祥的笑容…… 婆婆，我哭喊着，緊緊擁抱着她。我不能失去你，不能失去你…… 她流淚，點了點頭。將我扶了進去，桌上放着冷卻的蓮子羹。她顫顫巍巍的端起碗，一勺一勺喂進我嘴裡，臉上綻開的笑容讓我的思緒一片混亂。 我聽見娘的聲音，月光，你還在猶豫什麼？殺手必須無情！ 碗打碎在地面，婆婆的眼裡全是恐慌。我顫抖的撿起地上的葬月劍，一點一點向她逼近。她踉蹌着後退，不住的搖頭。 她突然從懷裡拿出一把大約七寸的匕首，直直的向她的胸口捅去。 我丟掉葬月劍，大聲呼喊着，婆婆，不要～不要～～啊～ 我衝上前，接住了婆婆倒下的身體。血源源不斷的從她的胸膛里流出來，我只看到血，一大片血…… 婆婆，我理了理她兩鬢的白髮，抱起了她。我們一起去看海，一起去看海…… 我走出房門，娘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月光，幹得很好。娘冷冷的說。 那時的我，已近乎瘋狂，將葬月劍深深地劃過她的頸部時候，我聽到血奔涌而出時呼呼的風聲，她的血細小紛揚地噴洒出來，細小地血珠飄散在空中，迅速風乾變黑，如同她瞳仁地顏色，黑如金墨。 我清晰的看見娘嘴角的微笑，最終瀰漫在朦朧的月光中。我的眼睛感到絲絲的脹痛。 娘，我喊道，對不起。我將會離開。 我抱起婆婆，沿着血蔓延的地面，走出月泉居。婆婆，我們一起去看海，一起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