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就像零零散散的貝殼遺落在心的海灘,當一次又一次潮湧過時,那殘剩的記憶碎片又浮上腦際。我不曾呵護它們,就這樣,每一次想起似乎又丟棄了許多,只是,有那樣一枚,一直一直,安靜的待在一個角落,沒有什麼缺殘,因為它本來就是那樣的簡樸而單純。
在我幾乎把它完全忘卻時,有一刻,它又調皮似的躍入我的腦海,讓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讓我重新體驗了僅僅只是十元帶來的驚喜和快樂。
那應該是我六七歲時,或許是更小吧,至少我知道在六歲之前,我有三分之二的時光在鄉下度過。清晨,當雞乾澀而清脆的鳴叫時,我就起床了(我有些多動,在床上多待一分鐘也讓我好不快活,所以連小娃子常要賴床的毛病也省了),自己笨拙地穿上衣服,儘管鈕扣上下亂扎,也不顧及女孩形象,趿拉着一雙肥大的拖鞋跑出了門。外公正是這時間上菜場的,才把自行車推出門,就見我“啪沓啪沓”跑來,他嘖嘖嘴,又搖搖頭,咳,又要趕我了,我狠狠地盯着他,像是要瞪出眼珠子。對峙好一會兒,他咧了咧嘴,一雙大手撣了撣坐凳,我一看,招!我奮力向前跑了幾步,雙手往座凳一撐,穩穩噹噹的坐了上去。外公無奈至極,看了我一眼,很難看地笑了一下,跨上車,載我一起上了菜場。
呵,你別瞧才五點剛過,菜市場已經熱鬧非凡了。那花花綠綠的菜已擺上了架,都是新鮮的,顏色汪汪的,還帶着清晨的露水,那葉兒那芽兒嫩嫩的可愛,像是新生的小娃娃。攤兒的走道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外公挽着我的小手,一點也不敢鬆開,怕是諾大一個人坑,丟了找可是麻煩,再者,我本來也不是“省油的燈”“嘿,新鮮的馬蘭啊,時鮮貨哩,便宜,一塊五一斤!……”“小青菜,新到的小青菜……”吆喝聲此起彼伏,我跟着外公左溜溜,右轉轉,一會兒這個攤揀揀菜,一會兒那個攤問問價兒,像是魚兒在人海里穿梭。逛了好半天,終於滿載而歸,青菜,豆芽,土豆,西紅柿,茄子……
外公把那放菜的籃兒勾在車把,我依舊坐在車凳上,而他自個兒,則推着車兒往家走。也許是今天收穫不少,外公也顯得挺高興的,一直樂呵呵的傻笑着,有時候碰上鄰居家也上菜市場,他就上前打個招呼,嘮會兒閑話,還晃了晃車把上的菜籃,說,今個兒菜不錯呀,多買些。才別了鄰家的,已走到那橋了,橋頭上彩票店的老頭兒招呼一聲,老劉哈,今天心情倒是不錯嘛。外公“嘿嘿”兩聲,剛推着車要走,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回身說,老李,今天我倒有幾塊的零錢,幫我打張彩票吧。行。外公拿着那薄薄一張彩票紙,招了招手,就向家趕了。葉兒,明個要是中了,給你買好吃的。外公端詳了那紙兒,側了側臉,朝我說了一聲。好耶!我心裡有花兒在開着,甜滋滋,香噴噴的。
那一整天,我幾乎都把這早上小小的插曲兒給忘了,直到第二天。才出家門,那橋頭的李老頭兒就開始叨叨了,老劉呀,昨兒那彩票開了,你那號多少,我幫你瞧瞧。外公愣愣的,半天才想起那紙片,在懷裡掏了一陣兒,好不容易,才從那衣裡頭的袋兒里抽出。老李接過仔細看了一眼,眼兒一眯,嘻嘻一笑,嘿,你老劉該給外孫女買糖哩,中了十元哦。真的?我搶問了一句。那老頭磨嘰一會兒,悠悠的掏了十元塞在外公眼前。天哪,真中了,我不懂啥意思,不過想着平白多了十元錢,外公還給買好吃的……我心裡又是驚又是喜,昨兒以為是大人的閑話,講了也算不了數,可,今天真中了!儘管只有十元,可中了!我興奮得有點手舞足蹈,身子在自行車上亂晃,外公沒扶牢車頭,我差點就高興得從車上摔下來,幸虧那老李頭在一旁扶了一把。外公卻是沒明白,眼裡半信半疑。那老李啐他,你個呆老頭,中了十元!外公像是恍恍惚惚才醒來,臉上霎時露出了一綹笑,顫顫的接過那十元的票,在手裡撫了又撫,臉上才扯開一個大大的笑臉。走,葉兒,咱買好吃的去!
……
哈,僅僅十元錢,竟讓那時的我如此驚喜?現在想來,我都不怎得明白。現如今和爸爸媽媽在城裡住,有花花衣服,有美味小吃,家裡有房、有車,可是總沒有兒時那種驚訝與喜悅交織在一起的奇妙的感覺,好像是我對周身的都失去了興趣。
為什麼,現在的條件還不夠好嗎?我想不是。那種真摯的情感也許只存在於平實的世界吧,奢華只是讓整個人虛脫,只有簡樸平淡的生活,才會醞釀出快樂,才會有層出不窮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