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夏日黃昏。夕陽是渲染開來的金紅。那種紅,讓人聯想到碎片以及傷口。
我在這樣的天氣里認識了蕭澤。
Stairs水吧里,我們參加同一個朋友的生日Party。他坐在我對面。冰藍色的T恤,純白的棉布長褲。是那樣乾淨清朗的顏色,就像他這個人一樣。遮住眼角和耳朵的黑髮,安靜下來時憂傷的眼神,還有嘴角凜冽的線條。是清秀好看的男孩子。
他不愛說話。我在他微笑的眼睛底下看見一抹冰藍色,那一定是他生命的底色。
我和蕭澤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角落。他比我小一歲,是剛剛進入高二的孩子,而我則考進了本市最好的大學念中文。
在我快要開學的時候也就是夏天結束的日子,我和我的男友分手了。他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男孩子,但是他有一顆麻木了的心。他愛過的第一個女孩已經讓他的感情凍結。
我就像丟失了一件心愛的玩具一樣哭泣,哭我純白的愛情就這樣被他揮霍了。他說對不起。他發來短信不停地解釋。這並不是因為他被我的眼淚嚇着了,而是覺得應該完成的一個步驟罷了。
我並不愛他,我只是為我的初戀哭泣。我哭了整整兩個月。
十一月的時候,這座城市最美好的馬路上開始飄落讓人手足無措的冬雪。每個周末我坐校車回家都喜歡看玻璃窗外的風景。回到家我就打開電腦開始上網。在常去的聊天室里意外地遇到那個八月里認識的朋友,包括蕭澤。
我覺得我們又回到了那段溫暖的時光。我們聚到一塊兒嘰嘰喳喳地霸佔了聊天室的大屏幕。
這樣的喧鬧讓我快樂。
蕭澤在聊天室里和我一樣戴着面具。我們把憂傷的一面藏在靈魂里很深很陰暗的地方,所有的人只看見我們明媚快樂的語言。他們以為我們的快樂是簡單的,我們的快樂不會有憂傷。
不可避免地談到愛情。蕭澤說他剛和GF分手。我說我剛和初戀BF徹底告別。
他說,姐你現在還好吧。
我微笑着說,不難過了,我都不想他了。
他沉默了一下,姐我加你QQ吧。
我說好呀好呀。然後他出現在我的好友欄里。
他的名字是冰藍色的風。那個瞬間,我恍然覺得一片似曾相識的清涼。
他在聊天室里和很多人聊天,看不見一絲憂傷的。
可是在QQ上他完全摘下了那副面具。他說,姐,我現在很不快樂。我很喜歡那個女孩子,我們也是在八月認識的。我是真的喜歡她,但是我要離開她。因為我害怕深陷以後的告別更加疼痛。我知道現實的殘酷會分開我們。
姐,我和她的城市離得那樣遠,你不是說距離產生美嗎?我沒想事實會是這樣的。
你什麼時候下?陪我好不好?呵呵,不能說你了解我,但是我們確實是有很多共同的陰暗面。
……
我看着屏幕,我想蕭澤確實是病了,他是生活在花朵暗面的孩子。快樂像溫暖的陽光一樣路過,瞬間留下陰影。
我安慰他,可是我發現自己打出來的是同樣無能為力的灰暗。我告訴給他,這是一個告別的時代,我們是為了生命中美好的瞬間而活着的。
2
我在2001年的冬天開始讀安妮。看的第一篇作品是她的散文《愛爾蘭音樂》。
我承認我是活在安妮的文字里,活在我自己的幻想中的女孩。我和外面的火樹銀花的世界保持着很多人無法穿越的距離。我的那些好朋友,他們說我純真得不食人間煙火。我的臉上總是有着高貴的憂傷。
他們覺得我喜歡的男孩應該有着蕭澤這樣的外表和氣質。乾淨的冰藍色可以讓我遠離灰塵和渾濁。一點點憂傷和頹廢能夠理解我靈魂中那些同樣陰鬱的情緒。
和男友分手以後我和許多男孩子交往。網絡中,現實中,我的男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一個女孩子曾經說過,心動的到處都有,心痛的只有一個。這種遊戲很刺激但是麻醉自己的結果是,對愛情徹底失去奢望。有段時間我對任何男生沒有任何興趣。雖然我和他們在一起。
我知道我病了,而且我的病在加深。我的愛情將會變得混亂而殘缺。我沒有能力再完完整整地愛一個人。我的成長在那個八月的殘夏完成,我將用生命里所有剩餘的時間來衰老。
不過我相信蕭澤和他們不同。他是我親愛的弟弟。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之間沒有產生愛情,這樣真好。
有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寢室里聽着鍾愛的HIP-HOP,突然接到蕭澤的電話。我們像兩個很熟悉的老朋友一樣聊着彼此在校園裡的冗長而沉悶的生活。
蕭澤的聲音明亮而新鮮,這是他明媚的一面。
他說你吃飯了沒啊,我下午給你打電話你關機呀,是在上課吧。他說你一個人在寢室幹嗎呢,不會是逃課了吧。他說我今天買了一盤磁帶是搖滾的呢,可是我記不得歌手和樂隊的名字了。最後他說,我也想考中文系的,你現在的專業就是我最大的夢想。說完以後他在電話那端呵呵地笑。
我握着話筒突然就頓住了。蕭澤說自己是喜愛文學的孩子所以想讀中文。我從他身上看見了半年前的自己。那個時候考上這所大學的中文系就是我全部的理想和快樂。除了安妮的文字,其他所有的東西都為這個理想讓了位。可是考上以後我才發現一切真如格桑說的,感覺快爛了,不知道該做什麼,現實和理想相去甚遠,那種茫然。
也許是不忍心聽到他失望的聲音,不忍心看見他失望的眼睛。我沒有對蕭澤說你不要考這個專業。他是應該抱着他小小的幸福和大大的夢想快樂生活的孩子。
我希望兩年以後你會實現你的理想而我也沒有失去我的夢想。
我們不會讓自己心愛的東西在這個寒冷的季節凍傷。 冬日寂靜的午後,我和蕭澤坐在Stairs水吧里。我們喝着免費續杯的綜合水果茶。
我看着他冰藍色的寬大風衣,看着他黑色髮絲下面沉靜的眼睛,想如果他是我愛的男孩子多好。我們都是病了的孩子,我們一邊病着一邊相愛,我們的愛里划滿冰藍色的傷痕。上面覆蓋著粉白的櫻花瓣。那種高貴的憂傷。
蕭澤說,姐,對不起,和她分手的那一天我曾經自私地想讓你成為我的女朋友。原諒我的衝動,好嗎?
我說,我明白,蕭澤,你只是因為失落。你需要一個證明,也需要一個女孩子給你溫暖的感情,你想要的是那種感覺,而那個女孩是誰已經不重要。
他說,姐,其實我只比你小一歲,我不想背着弟弟的包袱。我們成為那種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可以嗎。
我說,好吧,我們是好朋友。
蕭澤笑了。他的笑容里蕩漾着一片又一片的明媚,彷彿也是冰藍色的。
我對自己說,我和你是好朋友,是可以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們之間不會產生愛情。這樣真好。
沒有愛情,就沒有那麼多的傷痕。
黃昏的街燈在馬路上一字排開。我們在Stairs的燈火燦爛里告別。
我告訴蕭澤我家裡的電話。他找不到紙,於是掏出一張五十元的鈔票,他把那串數字寫在了上面。
我的心裡就像塞上了潮濕的棉花一樣陰霾。
我對他說以後不要用錢記這些了。
他毫不在乎地笑了笑,好的,回去以後我就重新抄在本子上。
他一定不會知道我為什麼如此反感這個舉動。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張悅然的小說里那個叫作毀的漂亮如天使的男孩為了保護深愛的女孩送給自己的留有她聯繫電話的十元鈔票被計程車司機誤殺。他在去天堂之前的最後一個動作是展開他的錢,記住號碼。
我不是迷信的人,但是我相信宿命。我相信冥冥之中這種神秘而強大的力量控制着我們這個落寞的人間。
幸好,幸好蕭澤不是我愛的男孩子。我絕對不允許我愛的人用紙幣記錄電話號碼。
送走蕭澤以後,我獨自走在那條最美好的馬路上。深冬的寒意濺滿了我的刺繡牛仔褲。
那以後很久沒有在網上遇到蕭澤。我身邊的朋友照樣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心情依然是熟悉的寂寞。
元旦放假的第一個夜晚,蕭澤在QQ上找到我。
驚喜他的突然出現。我們聊了很多。蕭澤說,呵呵!其實看着幸福從身邊擦身而過的感覺是比較痛苦的。
我就打了一個“呵呵”,我說,我們都是有相同疾患的孩子。
他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憂傷你都看得見,我喜歡在你面前的自己,對你的話我總有種特別的感覺。
我只是一笑置之。蕭澤常常喜歡說一些很感性的話,我已經習慣。我很清醒地提醒自己他需要的不是愛情而是安慰。
連着幾天深夜,他都準時上網。他說知道你會在,所以我就來了。
他的話總是能夠輕易打動我。可是我每次都對着顯示器淡淡地笑,我只打出“呵呵”。常常是這樣的狀態,即使我很喜歡一個人,我都決不會主動而直接地告訴他我的感情。如果有直接,那一定是我不認真的緣故。
記不得從哪個夜晚開始,蕭澤時常問我在和幾個人聊,聽到不只他一個,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想和別人在深夜裡分享你。我就笑他孩子氣,他反而很嚴肅地說,我,蕭澤,今年十八歲了,成人了。不許叫我弟弟。
應該說蕭澤是那種很受女生歡迎的男孩子。他是校籃球隊的主力,生活中比網上陽光許多,情書收得不算少。這樣的男生往往很會說話,哄得小女生甜甜蜜蜜的。
我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我說,你很會討女孩子歡喜哦,晚飯吃的什麼?白糖加紅糖加可樂?呵呵。
他對我一點辦法都沒有,總是很無奈地控訴我殘忍。
一直不知道他的靈魂里有怎樣的陰影。我知道他的心裡一定有一個最愛的女孩子,而且已經分離。可是以前我問到這些他都很小心地轉移話題,那天晚上也許他比較激動,忽然就發來一長串的消息,他說其實我一個人的雙臂,擁抱的只是後悔和空虛,我還能夠再愛誰?我不能夠再愛誰了!十八歲為什麼還要被冠以早戀的罪名?你說為什麼自己的親人會來剝奪自己愛人的權利?曾經以為緊緊握在手中的愛情是幸福,放手之後才發現只是遺憾。對愛,我們從來不懂如何取捨,總是先虛擲着青春,然後再回頭往人山人海中尋找那一去不回的身影……其實我不該被那些打倒的,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葯賣。
他說得很籠統,但是我已經大致明白了。
我說,你的意思是你的初戀被父母和現實阻斷了,所以你才上網找那個女孩子。
他說,大概是吧!其實說出來確實很好!
我以為我們之間就是這樣了,他會一直把我當成最最要好的朋友。直到除夕的那個深夜,我才發現我的以為有多奢侈。
他發來視頻聊天的請求,說我想給你唱首歌。我接受了,但是因為防火牆不一樣沒有鏈接成功。
他很遺憾地說,真可惜,你聽不到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啦。
我說,是啊是啊。
他好像很驚訝,你沒有聽過我的聲音幾次,怎麼就記得呢。
我說我對聲音敏感。事實上我沒有告訴他,他的聲音是我所聽過的男孩子里最清朗的,就像是山澗里的泉水一樣清澈溫柔,所以我印象深刻。
他有點欣慰又有點無奈,呵呵!這麼說我給你的印象也不錯嗎!那你怎麼一再拒絕我啊?
我也一個呵呵打過去,因為你需要的只是感情本身,我們不現實。
他沒有再說什麼。後來我們談起音樂,他說最喜歡的歌手是阿哲,最喜歡的歌是《過火》。我說這麼巧,他的歌我就只喜歡《過火》。他就笑着說,如果我為你唱這首歌,你會不會回心轉意愛上我?
我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表情和想法。其實在某個瞬間,我相信我是很想答應他的。但是我們都是對愛有疾患的人。在長久的傷害和疼痛里,我們已經分不清需要的是彼此的什麼。
他把他的個人網站發給我。結果我頗費了一些周折才進去。他甚至開玩笑地說,怎麼會這樣啊,難道我註定得不到你嗎?
是製作比較精美的主頁,黑色的夜空和漫天閃爍的繁星,配了傷感的旋律。看着他用快樂的語調介紹自己,我的眼睛忽然濕潤。那些熟悉的疼痛和憂傷鋪天蓋地地涌過來。這個脆弱而可愛的孩子。 有一段話直接暴露了他過往的陰影。他說,瑩兒,對不起,請原諒我,原諒我的分手!我知道你是愛我的!我也知道自己對你的感覺,可是我不能,我們必須面對現實,因為它是殘酷的,所以我選擇離開,至少這樣不會讓彼此傷的更深!真的,對不起,請原諒我!
這個瑩兒,應該就是他最愛的女孩子了。
我對他說,你去看留言吧。我有句話,寫給你的。
那句話是我忽然想到的——我們都是在路過,若不記得,便會失去這記憶。
蕭澤看了,情緒有點失落。他說,確實比罵人的話還讓我寒心。你的話總是很傷人,呵呵。
我想他只是不願意麵對現實而已。他寧願躲起來療傷。
我說,我覺得我們很像,蕭澤,我們之間隔着一面鏡子。影像和實際是那麼相似但永遠無法靠近。明白嗎?
他說,呵呵,鏡子一打破就什麼也沒有了,對嗎?你真是殘忍。
老實說我沒想到自己的比喻他可以這樣理解,以前我只是覺得他懂我,卻不知道他已經懂到了這種程度。
我想我會永遠記得他說告別時的情景。
我快下線的時候,他突然說,我要把過去徹底忘記。呵呵,連你也一起忘記。
我的心裡莫名其妙地恐懼起來,我說,不要,我不允許真正的離別!
我怕我會失去他。
他說,對不起。
我說,你總是在別人離開之前先離開,這就是你保護自己的方式嗎?
他過了一會發來消息,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已經在我的陌生人里了。因為我快——應該是馬上就要愛上你了!現在的我正在流淚!相信嗎?
我匆匆忙忙地發過去幾行字,我怕他會提前下線:那好,你走吧,我不會留戀,真是荒唐。最後說一句,你這麼做我不會怪你,我理解。謝謝你送給我的這個十九歲生日禮物。曾經,某個時候,我是真的喜歡過你。
他只發來一個,你。我關掉QQ就走,心裡難過得幾乎要粉碎。
第二天早晨在我們常去的聊天室遇到他。他好像一夜沒睡。我用了“無處告別”這個名字和他說話。他對“無處告別”提起“淚一樣迫在眉睫”,他說她是自己網絡生涯里最最重要的人。他在就要愛上她的瞬間把她刪了,他感覺她也是愛他的。她會一直在他的身邊,在他的心裡,他的思想里,他一直把她存在他生命中的某個角落。
接下來的幾天,我總是把曾經的聊天記錄翻出來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會看得雙頰潮濕。那種萬劫不復的傷,好像刻滿了一輩子的痛楚。
我確定我是永遠失去他了。這個孩子,不會再有人深夜裡對我說,怎麼還在?你不走我可是會不捨得走的哦!
不會有人再說,不會啊!我的愛很平凡的啊!清澈的幸福,對你,很容易接受的!
不會有人再說,長大一點也不好啊!你一直當小女孩,讓我照顧你好了!
不會有人再說,呵呵!自己會不會寂寞?要不要我陪你?
不會有人再說,記住,以後即使落淚也選擇雨天。那樣,沒有人會看見!
……
那個真正懂得我的人真的消失了。也許一生不會再見,也許一生不會再有他。
我在自己無止無盡的眼淚里終於明白,原來我是那樣地愛着他,但是我已經無法擁有他。永遠,再也,無法擁有了。
我們握在手裡的最後救贖是什麼?沒有誰像你這樣懂得我。我們不是彼此的最愛但是在某個瞬間,我們愛。你是唯一一個讓我隨時想要掉下眼淚的人。你是讓我心疼的孩子。雖然,我也只是一個孩子。
飄逸野風,你會記得,你曾經愛過的女孩子,你叫她淚。你感覺到了嗎,淚的眼淚在冰藍色的風裡飄零。
她會記得你的聲音,像流浪歌手般地清澈又憂傷。某年某月,當她全然忘記了你的容顏,但將憶起這聲音,依舊,始終,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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