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不算一個感人肺腑的故事。
前一年去祖母家訪親的時候,恰是春節,恰是歡喜團圓的時候。
北方的天氣往往要比湖南冷的許多。起風的時候,風裡夾着雪,就像無數細針刮過你的臉頰,生疼生疼。因此,常常出門都是將自己裹成一個大粽子。
北風呼嘯的一天,我與表弟提着大袋零食往家裡趕。家裡來了許多親友,是難得團聚的好日子。
表弟素來愛吃,在路上便“呷吱呷吱”地吃了起來。經不住誘惑的我,很快與表弟同為一伍,也同零食正式開戰。
這時我就注意到了,一個身着黑衣的人,在深夜尾隨我們。
狂躁的風愈發兇猛,地上的落葉伴着我同表弟吃剩的垃圾在空中瘋狂地扭動,在黑夜中,就像是一張黑紙上的白團,再過醒目不過。
走了一段夜路,那人仍尾隨不止,只是一會兒蹲下,一會兒跑倆步,像狩獵者捕捉獵物,又像在做着可笑的深蹲運動。
表弟也注意到了這個可疑的人,一張幼稚的臉上難得顯出緊張,便低聲詢問我。我意識表弟聽我的指揮,他茫然地點了點頭,一雙眼說不出的依賴。
到了拐彎處,我把表弟拉至一旁,想要看一看這個人的“廬山真面目”表弟也頓時安分起來,嘴中的零食嚼到一半,便硬生生地噎了下去。
這是一個漫長的計時,我們靜心屏氣,隔着厚厚的棉衣,數着自己的心跳聲。
出現了!出現了!
一個身披大黑披風的老人毫無預料地闖進我的視野,我的緊張霎那變為吃驚,而又瞬間轉化為自責與愧疚。表弟也一副不可置信,在他的思想里,這應該是一個面容凶煞的大叔。然而,我清楚地看到,他慢慢低下了頭,一副無地自容。
因為什麼?因為那老人手中抓着我們扔的垃圾!
我們小步小步挪出步子,每一步卻似提起千斤重擔,刺眼的包裝袋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我做了多麼令自己失望的事。
老人慈祥地看着我們,滿臉都是歲月無情的摧殘,青絲銀髮交錯相間,一雙深凹的眼孤獨而溫暖。老人的手凍得通紅,微微發腫,凸顯出來的青筋宛若一條條綠蟲,灰黑的指尖如同灰白的照片,埋藏着一樣的故事與心酸。
我們始終不敢抬頭,是自責,也是對老人崇高的敬仰。
老人沙着嗓子用力地說:“你們啊,是祖國的未來,要樹立的是中國人的品質啊!”
我們愈發無地自容
老人又繼續說,卻有些像喃喃自語。
“以前我兒子也和你們一樣,現在啊,長大了,出息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教給他的習慣,誒喲,也不知還記不記得她還有我這個媽。”
老人說到後面聲音幾乎聽不見,帶着茫然與失落。那雙溫暖的眼也顯露出與一個老人不符的孤寂與落寞。
昏暗的路燈懨懨欲睡,在這歡喜的夜晚顯得格外凄涼。
老人喃喃着走開了,直到他瘦小的身子逐漸變成一個黑點,我們才回過了神。
原本恰是一個團圓夜的。
後來我再也沒有亂扔過垃圾,偶爾也會彎下腰去撿。而那一夜的記憶像不可掘發的礦,沉澱在我內心最柔弱的地方,與心共存。
初三: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