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門外有條窄窄的柏油路,兩邊卻還留着更窄的人行道,路邊長長的兩行冬青和法國梧桐非常茂盛。往東通向交通繁忙的中心大街。我喜歡往西去。在經過殫精竭慮才安排好的作息表上,學校只在傍晚時分給我們留下了一小時左右的空閑時間。每一天我都出來給自己放放風,沒有人看押,但我感到自己是個標準的囚犯。
馬路上有時很靜,行人互不相擾。大樓、樹木、欄杆都默默地站立着,每一處,每一件東西,即使是遠處牆角的磚頭也都星星點點地泛着生命的氣息。不可感知的風吹過它們的臉,吹拂着我的靈魂。這條路上有時也很喧鬧,但跟我有什麼關係呢?大地堅硬而柔軟,我彷彿聽到她的呼吸,深沉而又溫柔。在她的懷裡的人是幸福的,不論是活着還是死去。我活着,我必將為她添光彩,必將!……
往西走不多遠就是教育局的大門,望進去,圓形的花壇,鋥亮的小車,盒子似的大樓,人們嚮往的就是這樣的生活,以能鑽進這種盒子里為有福。
升學有什麼好呢?不過是桎人情性,刮人脂膏。“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還是算了吧!但是不考大學,出路又在哪裡?我寧願拄着拐棍四處流浪。他人切齒,我之歡喜,“蘿蔔白菜,各有所愛”。我所嚮往的的正是他人所躲避的,可我何嘗又不想踏入正規,上大學,謀工作??如果不聽那如豺的聲音,看那一些令人生厭的嘴臉??只是我已經筋疲力盡,沒有那個力也沒有那個心了。何必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父母親啊,被愛有種種,愛也有種種,我這人就這樣,讓別人去說吧!
“天下熙熙,盡為利來,天下攘攘,盡為利往”,鐘聲鈴聲,讀書聲,熙熙攘攘。只有這條小路是我靜默的朋友。我在這個世界之外,我在這個世界之內,我一定已經像個戰士,睥睨疆場,馳騁拼殺,直至勝利或者死亡。如果我將失去一切,我仍會微笑,如果有人為了我而流淚,我會在地下感知着這份幸福。
往西,小路的盡頭是職業高中和聾啞學校的所在。那兒的女生看上去都清純漂亮,一個個呼朋引伴,活潑自在。沒有人像我這樣激動,也不像我這樣悲哀,沒人像我掩飾得這麼深。
傍晚從一中校園裡出來散步的學生並不只我一個,我曾好多次碰到一位女生。她的皮膚光滑,是那種緊湊的美。她穿着得體,衣料上乘。一樣的年齡,一樣的美麗,她和聾啞學校女生的神情就不一樣。這位因為身在重點中學,有升學的壓力,八成是又沒有足夠的信心,所以顯得嚴肅而冷漠。萌動的青春像被一件緊身衣給從外面罩住了。正當我想要引起她的一點注意,卻被她的一瞥給嚇了回來。這一瞥里有太多的高傲和猜忌。
在同一個地方另一個時間,我的心裡擁有了另一個希望,那是另一位女郎。啊,我不想再訴說。可在那條小路上,有一雙白色的皮鞋留下了芬芳。她已經永遠地離去了。說什麼祝願,何必呢,這樣的事太多了,一畢業就星流雲散。
塵世的車輪將輾碎我的青春,不論我站着還是躺着,我仍有輕輕的回憶,一股迅疾的風吹過那條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