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日日晴天，燥悶的天讓高3的他們更加煩躁。葉然倚在講桌上說“天上有了9個太陽”，惹得教室里的人都笑起來。葉然總是喜歡說笑話，裴佩說我們班幸虧有他這個活寶，一群人跟着應和。
藕荷抬頭，剛好望到他轉過來的臉，生動地笑着，露出整齊的牙齒。他那天穿了草綠色格子襯衫，配白色T-SHIRT，就象夏日裡清新的一縷風。他那一刻的笑讓藕荷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清明。本以為他回繼續在講台上口若懸河，不想他看到藕荷的注視后竟鎮定下來，走回自己的座位。
高數老師和政治老師先後抱着厚厚的講義走進來，緊鑼密鼓地布置了考前一個月的重點複習計劃。燥熱的天，像拉緊了弦的手榴彈一般的高3生活，一群人，索然嘆氣。
藕荷也在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倒不是為了學習的壓力，只為他看到她后臉上瞬間消失的笑容。
從小到大，藕荷是人群里最安靜的孩子，很少笑，喜歡獨來獨往，別人常以為是她成績好而驕傲。女生里除了裴佩她再無朋友，男生因為她的冰冷更是不肯親近。裴佩和她是從小學就開始的朋友，只有裴佩知道她的冷漠不是因為驕傲，而是骨子裡排解不掉的自卑，因為她微跛的左腳和畸形的小腿。
可是葉然……最初我們並不是這個樣子。藕荷以為我會從高1開始改變自己，變得活潑起來；藕荷以為她和葉然會成為朋友，但是他們之間的河卻越來越寬，以至藕荷不知如何泅渡。
班裡最鬼的葉然給藕荷起了個外號叫“沉悶的小豬”，那時他們讀高1，葉然坐在藕荷前面。他有天突然回頭對藕荷說說：“藕荷你笑起來很好看，你要多笑笑。”隔天又神秘兮兮地把一個紙袋子扔在藕荷的桌上，打開來看到一小枝正開着的丁香花，居然是五瓣的。他說：“五瓣丁香能帶來幸運，希望它為你剛開始的高中生活帶來幸運。”藕荷聞着丁香，對他笑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這樣輕鬆地對別人笑。
裴佩打趣地說：“葉然可是班裡最有魅力的男生哦，他對你的好感讓其他女生都很嫉妒哦。”藕荷笑着用課本拍打她，心裡卻忽然有一種希望和歡喜，她也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活能夠活潑起來，不再如從前般沉寂和灰色。
整個春天，我的心裡都是暖的，不再排斥別人來接近我。
夏天來的時候，同學們換了新校服，是百襯衫和深藍色的裙，女生們開心地笑。
葉然笑着對她說：“藕荷，你穿起裙子一定想蝴蝶。”我忽然黯然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在我十六年的生活里，從來沒有穿過裙子。
周一早晨，藕荷忐忑地對着鏡子穿上了那條裙子，露出一截骨瘦如柴甚至是有些變形的腿。走出家門，我便低下頭，心裡覺得所有人都是看着我的。
在教室門口，正遇到做值日的葉然。他轉頭望向藕荷，目光里似乎有些驚訝，他的眼睛好象笑起來了，如初識一般，可是隨即我聽到他“啊”地叫了一聲。所有人都看過來，緊接着有同學喊了一聲：“天啊，藕荷的腿怎麼了？”
就在那一剎那，藕荷明媚起來的世界又恢復成灰色，她忘不了那一刻的感覺。裴佩跑過來，拉着藕荷回到座位，經過葉然的時候，她瞪了葉然一眼，從此再也沒有和她講過話，從此她又變成了冷漠的藕荷。
藕荷向老師申請不再穿裙子，老師答應了。於是一年四季她都不再穿裙子。
“藕荷，其實我覺得你誤會葉然了，”裴佩來為他當說客，“他說他哪天看到你覺得你果然像蝴蝶一樣美麗。”
藕荷把頭埋進課本里，她必須把自己埋起來，不然誰都會看見她臉上的淚水。那一天那一秒藕荷是那樣沮喪，若不是葉然喊了那樣一聲，也不至於全班同學都抬起頭來看藕荷的腿，她已經不記得葉然喊的那一聲究竟代表什麼。
葉然試圖再度和她和好，他回頭和藕荷說話，她卻全神貫注地把目光放在課本上，看也不看葉然。
丁香再開的時候，葉然依舊尋遍整個花園送她五瓣的丁香，藕荷看也不看地當著葉然的面扔到窗外。他說：“藕荷，你……”他終究沒有再說下去，從此他看到我就安靜下來，不說不笑。
整整三年過去，就在這個燥熱的夏天，她抬頭望見他笑臉的那一刻，藕荷才知道，她心裡是不恨葉然的，甚至很想念他的笑。
裴佩趴在她耳邊說：“我知道，你並不是在意大家怎麼看你，你只是在意讓他看到了你的自卑。”
離高考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班裡很多同學都在抽空寫着畢業紀念冊。
“藕荷，你給葉然留言了沒有？”裴佩問她。
“沒有，他沒有找我留言。”
“哦，那可能還沒有找你呢，他的紀念冊設計得挺別緻的。他在第一頁畫了教室的平面圖，沒一扇窗沒一個座位都畫得清清楚楚，他請沒個留言的同學在平面圖上自己坐的位置上籤上名字。”
藕荷在心裡開始等待。直到高考前一天，那本紀念冊也沒有落到她的手上。
那天放學，大家唱了《驪歌》，也有人掉了眼淚。那天的葉然那樣安靜，沒有平時的說笑。他經過藕荷的時候遞給她一個紙條，上面寫着：藕荷，高考結束后在你家門前等我，我想請你給我的紀念冊留言。
握着那張紙條，藕荷高考前的睡眠變得踏實沉穩。
三天的時間轉瞬過去，藕荷的高中生活徹底結束。她最後一眼看到儼然是在最後一科考場上，葉然坐在她前面，藕荷看到那青草綠的格子襯衫和風裡微微動着的頭髮，那樣青春，那樣美好。
交卷以後，葉然突然回頭，遲疑地看着她：“藕荷，明天穿裙子好嗎？我喜歡你穿裙子的樣子。”
藕荷笑了，如兩年以前第一次收到他的丁香花一般，微笑着。
他的眼神明亮起來。
藕荷沒有告訴他，這個高考結束的晚上他們家就要隨同父親工作的變動舉家南遷。
很就以後，藕荷見到裴佩。她說：“藕荷，你知道‘蝴蝶落在倒數第三排’的故事嗎？”
藕荷搖搖頭，他兀自說下去：“有個男生準備了精美的紀念冊，他在第一頁畫了全班同學的作為，請所有人簽名。他說他其實最想讓一個女孩給她留言，他那天在夏日遲來的雨里等了一天，望着她家空蕩蕩的房子等了整整一天，最終他自己拿着藕荷色的彩筆在那紀念冊上畫了一隻美麗的蝴蝶，畫在倒數第三排，那個女孩臨窗的位置上。你知道那個男孩約那個女孩不止是為了她的簽名嗎？他說他想告訴她，他喜歡她已經整整三年了。”
我抬頭望着天空，天空上有大朵大朵的雲飄過，是誰說，抬起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
是的，藕荷不知道那一天他在雨里等待在我家門口的情景，他也不知道那一天藕荷在南方陌生的城市穿着每的裙，遙望北方。
時光荏苒，他不知道他給過藕荷的傷害早已蕩然無存，她不知道她給葉然的傷害卻烙得那樣深。
往事如天空的雲朵大片大片地向後退去，藕荷模糊的眼只看到那一年春天，坐在倒數第三排的她，歡喜地握着一枝五瓣丁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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