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姥姥家的事
文.流水
母親有嫡親的兄弟三人,我有三個舅舅。在我很小的時候,二舅來過我家,我完全的沒有記憶,待我長大以後,二舅又來過,可我又去外地工作了。嚴格的說 ,我沒見過我的舅舅。
母親的娘家解放前,是真正的大地主,家裡有幾百晌地,村落的名稱就是以姥姥家的姓氏命名的。姥爺是當家主事的。七十年前,進行了一場土改運動。鬥爭地主,沒收地主的土地,財產。那是真正的村村見血呀。土改的時候,姥爺跑了,剩下兒子在家頂杠,兒子們遭殃了,向兒子們要人,要錢,吊起來打,打的格外狠,結果是,三十歲的大舅被打死了,三十歲的大舅母,挺着個大肚子,怎麼活呀?沒有着落,一了百了,自己上弔死了。扔下三個孩子,十歲的叫金子,七歲的叫生子,五歲的姑娘叫鳳子。十七歲的三舅,被打的吐血,掙扎了兩個月,也死了。二舅活下來了,可後背被馬燈烤的烏黑,痕迹致死都沒去掉,可畢竟活下來了。二舅已經結婚,有一個孩子,再領着大舅的三個孩子,艱難的活命,難倒什麼程度?被掃地出門時,連個吃飯的筷子都沒有,就拿樹枝當筷子!
那些年的冬天,不像現在,可是冷啊,冷的邪乎。形容大雪,不叫鵝毛大雪,叫下大煙炮,說雪都下的冒煙了。零下四十度,一點不稀奇。
快過年了,二舅到街里找母親求助,一百多里路,搭送公糧的車,走一程,坐一會車。頭上包個圍巾,破棉襖,破棉褲,,母親說,你二舅進屋的時候,凍的渾身哆嗦,話都說不出來了,好懸沒凍死。( 散文網: )
父親給二舅買了一個帶倆毛皮耳朵的氈帽,這種樣式的帽子現在沒有了。買了一個白茬的羊皮大氅,就光是皮子的,沒有裡子,沒有面,現在這種皮大衣也沒有了。買了一雙氈襪,給了二舅一雙靰鞡,父親就是買靰鞡的,這些東西現在都失傳了,沒有了。母親給二舅做了新棉衣棉褲。做的包腳布,拿點過日子必須的東西,能拿什麼呀,二舅得在雪地里走一百多里的路。
二舅家艱難的活着,那一年,國家發生了戰爭,在農村征民夫,叫擔架隊,大舅家的金子,十五歲了,十五歲的金子,當了民夫,離開了家,擔架隊並沒有去戰場,就是在後方裝火車,卸火車,為戰爭服務。一年多以後,戰爭結束了,金子沒有隨擔架隊回家,十六歲的金子不知道去哪了。光陰荏苒,四十多年過去,金子有了消息,回老家一趟。金子說,他早先年流落到大興安嶺山區,一個叫牙克石的地方,在那裡靠倒套子,靠抬大木頭為生,沒有戶口,當黑人,當盲流。當苦大力,苦熬着,多年以後,娶妻生子,落腳了。金子探望了二舅,弟弟,妹妹,走了,就在沒回來過。客死他鄉,不敢說青山處處埋忠骨,可真的是就應了那句老話——哪裡的黃土不埋人啊?金子對故鄉沒有一絲留戀。
生子就在老家生活,沒動地方,沒爹沒娘的孩子,從七歲就始終和二舅住在一起。一個地主崽子,沒念過一天書,窮的要啥啥沒有,當了一輩子的光棍,也沒說上個媳婦。二舅家有五個孩子,二舅的老兒子都結婚了,蓋了三間紅磚房,在房山頭蓋了個偏廈子,二舅和生子就住偏廈子。人那,沒有遭不了的罪。不知不覺的,生子老了,老了,鄉政府給定了個五保戶,有一碗飯吃,二舅的老兒子照看着。二舅和生子,先後死了,都是二舅的老兒子埋的,發送的。
鳳子好說 ,一個姑娘。在二舅家長大了,長大就嫁人,在農村姑娘找婆家好找,出門子了,一輩子,過的就是農村普通老百姓的窮日子,可孫男弟女的,一大群,挺好。
八十年代,我回老家,趕巧,我見到了二舅的老兒子,叫小子,小子來街里買煤,在母親家落腳。第一次見面,我送他回家,去汽車站,那時候交通就方便了。我給二舅和生子,買了酒,罐頭,長白糕,槽子糕。這些,在當時叫四盒禮,其實也花不了幾個錢,算是場面了。以後聽他們學說,二舅和生子才感激的呢,說你看你大姑家的老兒子,我都沒見過人家面,人家還給我買的東西。
父親給二舅買的白茬羊皮襖,二舅穿了幾十年,破的,毛都磨沒了,二舅捨不得扔,說那是救命的東西,冬天送公糧,冒煙的雪呀,嘎嘎的冷,一小天一小天的在外面獃著,全仗着這個老羊皮襖了。二舅感恩,臨了,二舅死的時候,把破羊皮襖帶到棺材里去了。
母親自出嫁,就沒回過娘家。回娘家得兩頭不見太陽的走一天。夏天做花軲轆車,道路泥濘;冬天坐爬犁,下面鋪着棉被,身上披着棉被。挨肩的孩子太小,母親沒法走,等到孩子大了,母親能走了,可是母親也沒有娘家可回了。
母親過世,我們遵照母親的遺願,把母親的骨灰送回故鄉去了。姥姥家有自己的墳塋地,母親往上五輩的人,都埋在那。這麼多年,由於耕地的侵佔,外姓人的侵佔,已經是墳擠着墳。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和祖宗埋在一起的。在墳地旁邊的一個小樹林,我們把母親深葬了。安葬母親,母親的娘家親戚都去了,我見到了鳳子,鳳子七十歲了,可硬朗了。鳳子說,這個老姑奶奶,自打走了,一輩子都沒回來過,你說呀,那不定是怎麼難的呀,你看看,死了,還想着回來,唉!
母親生前信奉基督教,不興燒紙。我拿了紙,在姥姥家的墳地燒了。我跪在地上禱告說,我知道的, 不知道的先輩們,我母親孤身一人,在這安眠了,指望,拜託各位先輩們照應,小子給你們燒紙,小子在這兒有禮了,我磕頭。鳳子看見我燒紙,跪着,也跟着過來跪在那。她刻意的在生子的墳前燒紙,數落,說著二哥長二哥短的,說可憐的二哥你呀,你遭了一輩子的罪呀,沒享受過一天福哇,說二哥你一輩子孤苦伶仃的,自己也沒有個家,自己一輩子連個窩都沒有,沒有個知疼知熱的人,連個說個體己話的人都沒有,自己有苦都不知道和誰說呀,說二哥你作難了一輩子,二哥你白托生一回人了呀。數落數落着鳳子就抽泣了 。
人這一輩子啊,就是那麼回事呀,活的都不容易呀,死了,就那麼地了,死了就算是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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