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之前,我做了一個怪夢,夢裡我變成了一個小男孩。我夢見媽媽騎着自行車離家出走,我便一邊哭喊着“媽媽”一邊跑着追趕,可媽媽卻沒聽見似的只顧前行。我追呀追,可總是趕不上她,但總還能看見她的背影。後來我追到了一條似曾相識的路(師大學匯路)上,突然我摔了一跤、爬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而此時秋風正捲起大堆的黃葉淹沒了媽媽的身影。風停后,媽媽不見了,我仍爬在地上絕望地流淚……
醒來后,看看時間已經七點三刻了,三位室友正在默記英語單詞。我趕忙抹了抹眼角的淚痕、穿衣起床,洗漱完畢便匆匆去了學匯路。
我忽然想起來徐志摩的幾句詩:你先走/我站在這裡望你/放輕些腳步/別叫灰土揚起/我要認清你遠去的背影/直到距離使我認你不分明……
忽而,一大把松針滑過眼睛,我揉了揉被刺疼得眼睛,定了定神。噢,路—夢中媽媽消失的地方!噢,夢!我的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來。噢,我願鍾愛一生的路!
我曾經寫過一篇涉及這條小路之美的大學入學感想。當時思修老師給我的評語的大意是,我太有文采、太會誇張了。我想那讚揚之後分明寫着些“輕微諷刺”。我相信老師一定是認為我故用風雅之辭來形容平常之物因而缺乏所謂的“真情實感”。
那麼,我要說,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也許我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個文筆拙劣的詩人,滿富詩情地寫了些文字卻不被人所理解,畢竟他不是我。我仍固執地愛着那條小路。縱使它的兩旁沒有落葉的銀杏、法國梧桐、龍爪槐而缺少秋天的味道。我仍然愛這獨特的美,這靜穆的美,這典雅的美。此時此刻,若有人在我面前大談那桃花如雲的龍華、那柳浪鶯歌的西湖、那六朝煙霞的秦淮、那漱玉瀉珠的泉城、那五嶽獨尊的泰岱,我會一面謙卑地微笑,一面“持劍以待”只要一言傷及我眼前之景,我會立刻“揮劍求勝”。我不允許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在我欣賞着這份美時“蓄謀”招惹我、迷醉我、顛覆我、挫敗我。
現代生活容易使人們在茫茫人海、碌碌人生中迷失方向,甚至變得麻木不仁。眼前的美景直到用相機拍下來觀賞后,才知道那是一份絕妙的美。他們寧可相信相機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能說不是一種莫大的悲哀。正如梭羅說的那樣,“大多數人即便生活在較為寬鬆自由的國度里,也會讓無知和錯誤糾纏他們人生的始終,讓虛無的幽怨和無休無止的粗俗活計佔據着一生,甘美的生命果實卻不能觸手可及” 。
我不禁對這個陶淵明式的人物頂禮膜拜。他在 《瓦爾登湖》里說,一個湖是風景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看着它的人可以測出出自己天性的深淺。這裡我不妨說,其實宇宙中一切生命都是美的,它美不美還要看你自己的那天性。
路邊的小草葉尖上正泛着太陽在露珠里經營的斑斕,它正在向你昭示,生命的美正是那平凡中自然而然的演繹。你不需要再用任何背景去裝飾它、用任何工具去雕琢它,它只需要向你展示一種自然的生命狀態、向你拋出那連綿不絕的生命之綠,就足以讓你心靈為之震撼幾百年。
走在那濃陰掩映的路上,我時常會仰起頭來凝望,於是一份崇高便從心底油然而生,然後彌散在整條路上。那些松枝,那些葉子在靜謐中透出一份對生命的全知,它不用像別的樹木那樣為了花謝花飛而傷神或欣喜,他寵辱不驚地站在那裡,安靜地對着你微笑,讓你從它的生命歷程中找到堅強,找到安閑,找到詩意。它宛然成了傳統的中國女性,典雅、端莊、樸素、嫻淑,讓你感覺到你和它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我不敢再在這裡停滯,我的心正戰慄不已,我還怕我會上前去給那草、那葉一個深情的吻,於是他們便像含羞草一樣收斂起來,我甚至還怕我會控制不住那顆貪慾之心而將它們折回寢室獨自佔有。我不想破壞這份美,就讓他們永存心間吧。
當然我更喜歡在聽着鋼琴彈奏的曲子時訪問它。那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像一個裸體的嬰兒撲入了母親的懷抱,靈魂的愉悅就是這樣的。此時,你像徐志摩在《翡冷翠山居閑話》里說的那樣,嚴格地為己極端地自私,只許你體魄與心靈與那些草木同在一個脈搏里跳動,同在一個音波里起伏,同在一個神奇的宇宙里跳動、起舞,幸福的樂章悠然響起。
我現在意識到我已在長期的心靈矛盾中找到了一份平衡感。生活時,不忘腳踏實地,閑暇時不忘歸還赤子之心、追求性靈的愉悅,二者兼有之何樂而不為?性靈與生活或許是矛盾的,但正是因為矛盾,才讓二者各彰其美、各顯其價值。所以,在忙碌的學習生活中,我還要盡量抽出時間去學匯路散步。徜徉在那條小路上,我感覺到,我已不僅僅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