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一直盼望着坐火車。
最早坐火車的記憶已經不太真切,只依稀記得當時自己好象在坐火車的途中學火車叫,然後大人們欣喜地說:真象,真象!直到長大成人才知道那只是大人對孩子的欣賞而已,並非真相。
1970年,剛上一年級的我被父母送到省城姑媽家呆了半年,從省城回家坐的是火車。或許是年紀小的原故,朦朧中只記得火車哐哩哐鏜的響個不停,不停地鑽山洞,進進出出數也數不完,害得一直站在窗前想探知外部信息的我老看不清楚外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寶成線,可是翻山越嶺哦,當然山連山,洞連洞。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機會坐火車,直到陽安線開通,才又開始過火車癮,不過那隻不過是在漢中盆地內一兩個小時的車程之類,不過癮。
高中學校坐落在漢江河北岸,南岸不遠處的半山坡就是一個不小的火車站,所以會不時聽到火車鳴笛,思緒也就經常跟隨者汽笛聲飛向遠方。“撥亂反正”過後火車慢慢越來越準時,每天站在學校操場上做課間操的時候,就會看見一列開始綠色,後來橙色的火車從西邊山谷準時蜿蜒而出,暗下決心:一定要坐上這趟車走出去逛逛!
高考後,終於坐上了心中期盼的列車,之後四年便在來來回回的穿梭中度過。家鄉到學校大約十一、二個小時的車程,雖然並不遙遠,但因為乘車時間大都在晚上,加之起始兩地的自然景色差異很大,所以感覺好象走了很“遠”的路。
自己一直有個習慣,如果初次到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不管有多遠,旅途中能不睡覺就盡量不睡覺,因為睡覺后大腦里的地理連接會發生斷裂,要用很長的時間才能辨別出新地方的東南西北,因為如此,旅行中總是要睜着兩隻不算大的眼睛,好奇地東張西望,直到眼皮打架為止,所以大學四年的回鄉之旅就在火車窗口的向外眺望中熬過,但遺憾的是,一直沒能搞清楚火車到底是如何穿越秦嶺的。
記得有一次坐火車回家,適逢細雨蒙蒙、雲遮霧饒,青山在雨幕的纏繞間若隱若見。列車便在撲面的峰巒迷陣中來回折騰,最後停在寶成線一個叫作青石崖的車站。車站建在半山腰,一邊懸崖,一面絕壁,一束水流從旁邊濕漉漉的山崖飛濺直下,落入令人眩暈的山澗,直澆的自己有點恍惚,“仙境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上學的時候特別羨慕外省尤其是新疆的同學,竟然能有三四天的火車之旅,“那麼長時間的火車旅行,會有多少好看的景色可以看呀?”
八六年十月與朋友一起去四川峨眉山,從勉西上車的時候車廂里非常的擁擠,背包和人流攪成一團,充斥了整個車廂,到成都后又急匆匆換上了成都到格里坪的慢車,愈發的人多,愈發的擁擠,車過成都南站,湧來一大批背着鋪蓋卷和喇叭背簍的農民洶湧地往車廂里擁,只見一個男列車員站在車門口,手抓車廂把手,屁股往後一撅,同時用四川話吼到:“擠,擠你媽的P喲 !”農民們紛紛跌落車廂,許多年後的今天,那句川吼仍然是自己說的最地道的四川話,合適的時候總會脫口而出。
慢車,加上擁擠,又沒有列車員報站名,初次入川的我們,始終心驚驚,稀里糊塗在一個說普通話的人下車比較多的車站跟着別人屁股後面走出了車廂。等跟隨人群走到一個叫眉山車輛廠的工廠門口,才發現“天哪,下錯車了!”問車站值班員了解,到距離我們要去的夾江縣城還有四十多公里,因為國慶以後還要上班,時間來不及,剛巧有一列貨物列車停在車站,就只好爬上了上去,開始了我們的扒車之旅。
敞棚車上裝着一圈圈的鋼筋,急速行駛的列車帶動的風極冷,兩個人都倦縮着身體,上牙打着下牙,途中突然有個人頭從鋼筋中鑽了出來,嚇得我們魂飛魄散,原來還有其他扒車人。列車一路呼嘯,越過我們要下的夾江車站,停在前方一個叫思蒙的小站上,黑燈瞎火中,摸不着方向,影約感覺周圍都是山,心裡害怕的不得了。
八九年正月十四與朋友到南方尋夢,在安康車站轉車時恰逢正月十五民工潮,被動的被人流強行挾持到車上后,只見車廂地板上放滿了背包之類的東西,連下腳都要摸索試探好久才能找到歸宿,最後兩隻腳一前一後插入空隙,做馬步蹲襠狀站到襄樊,幾近虛脫,六個多小時的旅程,下車的時候同伴說:太可怕了!
感覺最有情調的一次乘車是在京廣線,孤身一人的我當時到海南沒有找到工作,返程無助而凄慌,心裡亂的不得了,人就斜靠在位子上,兩腳伸到對面的座位,迷離的眼睛望着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城市鄉村,耳邊一直回蕩着江育恆若有若無的《驛動的心》和崔健翻來覆去的《一無所有》,伴着火車哐哩哐鏜的聲響,思緒不知道早飛到了遠方。從此後再聽到《驛動的心》,聽到音樂中那一聲熟悉的火車叫,彷彿又即刻置身於火車車廂,眼前閃現着飛逝的景色。
最長一次的火車旅行是三天三夜從上海到烏魯木齊,終於過足了一把火車癮。
列車剛開始行駛在婉約的江南,只見到處都是河流、湖泊、水田。車過蘇州的時候,上鋪的小夥子告訴我,他是新疆伊犁人,在上海做服裝生意,就是把上海的中低檔西服販回新疆作為高檔西服賣,“現在要回去戒毒”,說著突然先後捋起兩隻袖子,“你看,你看”,讓我看胳膊上的針眼。只見針眼沿着血管從上蜿蜒到手腕,胳膊內側象蚯蚓翻攪過的泥土,讓人看了十分的不舒服。
他隨即警告說:“可不許告訴別人哦!”我氣不打一處, “我又沒有讓你告訴我!”
隨後一路的旅行,就見他每天有規律的用針管自我注射,把那些玩意放在七喜瓶蓋里,沖入從車廂兩端洗手間接來的水,然後用手指頭攪拌一下吸入針管自我注射。害的下鋪的阿姨老對我擠眉弄眼,用手暗暗指着他讓我看。
西行的火車快速地穿過乾爽的中原大地,然後在寶雞一頭扎入大山的懷抱。車過天水后,山上漸漸沒有了樹木,草隨即少了起來,自寶雞到烏魯木齊,除了在接近終點站時出現了兩個湖泊外,再也沒有見到魚塘之類的東西。
車過河西走廊的時候,綠色更加稀疏,間或是大片乾巴巴的荒漠和戈壁,過玉門就徹底“春風不渡玉門關”,大面積是寸草不生的亘古荒原。
初次見到荒漠的我延續自己坐車的興趣,象個孩子般有空就爬在卧鋪上,頭朝外尋找着綠色的蹤影,好不容易見到一棵小草,便大驚小怪地叫起來:“這有一棵草,這有一棵草!”想起來實在可笑。
車窗外景色寂靜而單調,對面鋪位上的上海阿姨,隨身攜帶了一布袋田螺,還不時給她那袋寶貝澆上點水,同在異鄉的我理解故鄉味道的意義,一輩子都很難忘記呀!
阿姨給我講起了她們這些過來人的故事:解放初期進疆的軍人們大多單身,為了解決問題,當局曾經從山東、湖南、四川等地招募了一大批年輕女子進疆,許諾可以吃飽穿暖,過上優越的生活,併當上官太太。於是一群群當年的黃花閨女滿懷對幸福生活的渴望,紛紛報名,坐完火車坐汽車,坐完汽車坐馬車,最後終於“晃”到散布在全疆各地的軍營,自上而下接受組織的挑選,先旅長,后團長、營長、連長……紛紛做起了太太。
“那時候條件多艱苦,到新疆多難呀,哪像現在三兩天就到了!”阿姨最後嘆了一口氣。
旅途中跟臨座的車友打起了“拖拉機”。三天的旅程,三天昏天黑地的“拖拉機”,車到烏魯木齊站,牌友們之間竟然有些依依不捨,紛紛約定下次坐車再繼續一起“拖拉機”。哈哈,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