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岸蕭索,葛藤駁落,青燈不再,素箋成灰,市井依然,凌亂照舊,只是再也尋不回,那一身素影,於此,其他所有,不緊不要。
一切,因着柳永,這一朝宴暮歡的多情浪子,和才情文人。
柳永,字耆卿,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北宋詞人,婉約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原名三變,字景庄。后改名永,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他自稱“奉旨填詞柳三變”,傾盡畢生精力作詞他擴大了詞境,佳作極多,自稱“白衣卿相”
如果不是:“黃金殿上,偶失龍頭望。柳永便非而為詞壇上一顆巨星而為後人所瞻仰,而或許,我們根本就不會聞聽,在那個風雨飄搖,市井喧嗔的年代,還存在一個兼具善與惡,高抑下,是與非,大俗與大雅的時代寵兒。只是筆者甚幸,在近千年後的時代,仍可透過浩浩卷帙,以僅存的文思和餘力,在染柳煙濃里,在清涼朝暉里,伴着音樂,靜靜揣味那一份,與其格格不入,卻歪打正着的成績。
詞趣沁涼,行之不篤。筆者視野有限,筆力不宏,在此,僅以四個方面着重探討一下,柳永之詞,其過人悅意之處。而關於其生平和私人生活,本文較少涉及。
一.柳永的創作動機
關於柳永的創作動機,我一直未找到切乎本心,尋根究里,最接近溯源的固定說法。在此,只能做步入究里的初探。
徐復觀在《中國文學精神》中這樣闡述:中國文學分際的三種類型
第一種,由感動而來的文學。
第二種,由興趣而來的文學。
第三種,由思維而來的文學。
由此觀柳永之詞,無疑契合無隙,權且以其詞做述證。
蝶戀花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此詞原為唐教坊曲,調名取義簡文帝"翻階蛺蝶戀花情"句。又名《鵲踏枝》、《鳳棲梧》等。僅詞牌名便透漏出濃郁的秦傷柳悲之感。詞未畢書,情意已見。感動,宜涵括感憤,感傷,感慨。“愁”“黯黯”,更是從正面直接刻劃出自己心情沮喪憂傷的心境。愁極強樂,意為強顏歡笑,倒更似無味。
以上所述,柳詞大部創作動機源於第一種,由感動而來。
提及詞作興趣。徐復觀做了較深入探究:“文學家是悅生愛物質之人。雖然生命中的活動,有淺有深,有輕有重,但當其發生感動或興趣之時,都是把自己的感情投入對象之中,並將對象融入自己生命體內。此是內發的文學。”柳永出自官宦世家,少時寒窗,苦學不輟,望以之官至公卿,傳家續業。他原“自負風流才調”,自信“藝足才高”,“多才多藝善詞賦”,相信“定然魁甲登高第”。不料事與願違,無緣金榜。他沮喪憤激之餘,寫下《鶴衝天》“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但筆者認為,絕不能由此,便斷然下結論:柳永對功名利祿不無鄙視,叛逆,恃才自傲。其實這只是失望之後的憤慨和失落,其嗤之以鼻背後,瘦削骨子裡終究抹不去功名的渴望,他在《如魚水》中一方面說“浮名利,擬拚休。是非莫掛心頭。”另一方面卻又自自相矛盾“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由此,狂放不羈,強顏歡笑,只是政治失意,仕途多舛的派生,歌闌酒肆,紅紫羅衫,是無奈之餘的放縱。他由追求功名轉而厭倦官場,沉溺於旖旎繁華的都市生活,只能在“倚紅偎翠”、“淺斟低唱”中尋找寄託。
其詞其作,別緒離愁,漸染血淚,逃不過的嚮往,無可易變的悲涼。
二.詞風的宏闊嘗試
關於詞風,柳永以其特有的才華和經歷給詞作注入新的面貌和凜然氣質。
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侯鯖錄》引蘇軾云:人皆言柳耆卿詞俗,然如“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唐人佳處,不過如此。柳永的詞凄婉纏綿,兒女情長,但卻不靡靡。構詞意境脫俗,豪放不羈,不失唐風。柳詞在詞風朝向宏闊凜然方向的嘗試和努力,不失其在詞作上的有一大貢獻。
三.從詞創作方向上改變了詞的審美內涵和審美情趣。
柳永不像晚唐五代以來的文人詞那樣只是從書面的語彙中提練高雅綺麗的語言,而是充分運用現實生活中的日常口語和俚語,諸如副詞“恁”、“怎”、“爭”“我”、“你”、“伊”、“自家”、“伊家”、“阿誰”“消得”等,通俗活潑,卻極具變現力,展現出郁烈的市民生活情調。
王灼在《碧雞漫志》中評價柳詞“淺近卑俗,自成一體,不知書者尤好之”。北宋陳師道說柳詞“骫骳從俗,天下詠之”。袁行霈在《中國文學概論》中評價:把詞引向俚俗。柳詞表現了市民的情趣,寫的明白入家常語。
祁志祥在《中國古代文學理論》中,提出“活法“一概念。“活法實質即流動,變化,創造。活法,簡單的說就是變化多端,不主故常。活法要求隨物賦形,因情立格。”
柳永在詞的表達方式上,進行了大膽革新,把“活法”這一為文之道發揮的極情盡致,恰到好處。
四.仍拘囿在“麗”的範疇
即使柳詞在一定程度上衝破了晚唐五代以來綺媚富艷的流俗,但其詞仍然沒有脫離“麗”的範疇。
李青春在《在歷史與文本之間》這樣說:“麗”象徵著士人階層貴族化的人生理想士人階層,世人階層雖然屬於民的範疇,但是他們是官僚階層的後備軍,故而其理想具有貴族化傾向精神貴族是現實生活匱乏的補償,是生活理想的一種虛幻的表現。“於此來說,仕途屢遭不順的柳永正是靠着填詞,混跡歌姬輕薄和萬紫羅衫之間,才能找到現實中彷彿永遠也得不到的世俗職位所造成,加於己身的失望和迷惘,從中獲取屬於自己輕而易舉便可以得到的些許慰藉和滿足。
鳳棲梧
蜀錦地衣絲步障。屈曲迴廊,靜夜閑尋訪。玉砌雕闌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爐溫斗帳。玉樹瓊枝,迤邐相偎傍。酒力漸濃春思盪,鴛鴦綉被翻紅浪。
其沾染着艷麗的自魏晉以來的難以打破的習慣從上面這首詞便可見一斑。
於此,柳詞便如藤絲纏繞般,註定逃不過陳舊為文賦詞模式的慣性和藩籬。
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宋葉夢得《避暑錄話》記載:“柳永為舉子時,多游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柳詞可分俚、雅,其人,截然判作兩個角色,風流浪蕩子,騷客文人,水火交融,集於一身。
以一首歌詞結尾,不適不當,只是文斷,餘思卻難收。
誰曾在城門深雨中,尋覓過我
雕得古拙的山水,夜把明月照
我留下傳唱的歌謠多少
奉旨而揮的筆墨,每為羅綺消
誰懂我的潦倒誰又知我的驕傲
誰曾在煙花巷陌里,等待過我
開了又敗的花牆,只剩下斑駁
我曾與過誰在花下歡笑
青瓷如水的女子,寧靜中微笑
歲月靜凋時才知道已不復年少
風吹開枯葉抖落了空蟬
掉在了開滿牡丹的庭院
台上唱歌還要掛着珠簾
怎麼可能讓我的筆驚艷
這白衣是平凡也習慣
新詞一夜唱了八九遍;
換了斷弦琵琶再復返;
對酒當歌長亭晚;
品其中味一成不變。
這白衣是羈絆是疲倦
杯空杯滿誰將酒打翻
拋了亂卷換我醉中仙
就算看不清眼前
誰風雨不改紅樓游,載不動悲愁
滿座詩賦換熱酒,此局棋怎走
塵香露花瑩流連珠簾后
黃土塵塵何遼闊,難再聽前奏
淡看秋雨凄凄功名佳人伴今宵
風吹開枯葉抖落了空蟬
掉在了開滿牡丹的庭院
台上唱歌還要掛着珠簾
怎麼可能讓我的筆驚艷
這白衣是平凡也習慣
新詞一夜唱了八九遍
換了斷弦琵琶再復返
對酒當歌長亭晚
品其中味一成不變
這白衣是永遠也瞬間
今夜的燈油已經燒乾;
故事我還沒寫完一半;
過去誰幫我杜撰;
一步踏盡一樹白
一橋輕雨一傘開
一夢黃粱一壺酒
一身白衣一生裁
這白衣是平凡也習慣
本料,世間熙攘,千般萬般,最無緊要。只是借論文之際,聊表淺見。如斧,劈開海岸,靜安遁行,卻註定不是歸路。此刻,最願將那萬種風情,皆遙寄江月,山闊水長,共覽,千秋之隔,借箋,伴送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