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飄飄的年代
晚飯前刻,頗有閑暇,便舉足涉入平日鮮有涉踱的竹林幽暗深處,難得的回鄉之際,又難得地“撇下了”粘人的妻女,靜享獨自一人靜謐之私心,也算是着實不易之隙了。
鄉間的這片竹林,猶是孩童時期的那團碎捏記憶依稀片存於我腦海之際,本就背井離鄉的人兒,對故鄉的記憶本就是支離破碎的,復加之對這片無人修飾的竹林不使視之,這零碎的竹林記憶,目下,才得了次機會一一重拾起來!
冬春交接之際,夜長了很多,朦朧的夜目之下漸次拉上了白日敞得透亮的黑衣之拉鏈,黑夜都不是一刻而至,黑得甚有過程,叫人不禁思索何來之“夜”。
所謂的夜,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這黑得分外嚇人的夜,原是地球自轉、地球繞太陽公轉、太陽自轉而來的,淺言之,便是地球對邊此刻遮住了我們地球這邊,我們的黑夜,換來了他們的白晝,原來世界之“黑”,恆來便是“遮”來的啊!
若這頷首低眉,十分羞赧的暮色都是“遮”出來的,然輒這幽暗陰鬱的竹林,也是什麼“遮”出來的吧!夜幕黃昏之餘被遮住過七分的餘光,再透過緊緻密掩的竹林,再遮住了三分的光亮,這竹林中的我,怪不得是覺乎十分的黑暗了!
既然世界已是黑暗徹底,我還睜大了眼睛有何用?正如那句老話一樣——世間最具挑戰的事,便是在失去自我的世界中仍保持自我。
片刻之餘,我閉上了眼睛,獨享這份終於不是世界賜予我的黑暗。
也不知道,此刻的世界中,還有多少和我一般閉目之人!這紛擾不堪的年代,所有一切自詡為“為理想而奮鬥”之人,大抵都是思索着成功以後,站在領獎台上蓄謀已久的頒獎詞吧?演員挖空心思想當影帝,獲奧斯卡獎;歌手歇斯底里地向世界吶喊早已破音的歌聲——終身成就獎是為我量身定做的,爾等休要爭奪;就連筆耕不輟的作家們,每日在稿紙上寫着的,也都是“諾貝爾文學獎”五字。世界好似都是本末倒置了的,怎的與我料想之中不盡相投?想必是你在酩酊大醉之徒面前擺上顏色相差甚大的勁酒和白酒,渾噩之中,他閉起雙目便是一鼓作氣將之一一消耗殆盡!卻都分不出何為勁酒,何為白酒!這人的眼睛要是為夜幕所遮、竹林所遮,不假時日、移身周遭便可解圍,倘若人人都做個閉目的睜眼瞎,倒真是渾噩得勁酒和白酒都不分了!
《聖經》之上記載這般妙語——上帝之愚拙總勝於人類之巧慧。
勁酒和白酒宛若人類智慧之結晶吧?可是這生命之初上帝造之水,才有醍醐灌頂、維繫生命、叫人保持清醒之功效吧!
靜心沉溺着思緒,不料身上的手機鈴聲倏然想起,這鈴聲是那首為了紀念顧城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那個人人白衣聖潔的年代而作的歌——《白衣飄飄的年代》。
一縷不解的頭緒湧上心頭——白衣飄飄的年代,那是個怎樣的年代啊!
所有人都添置了一件聖潔白凈的衣裳,世界着實一份粉妝玉砌的模樣,每個人都有夢想,並且做得最多的事,便是不斷地希冀着、努力着,享受着白衣之聖潔、夢想之透亮,一切穿着衣服希冀夢想的時候才是最美好的時刻吧!那時的世界,當是一片欣欣向榮的場景吧?那刻沒有人會為了在人家眼裡自己的形象而躊躇,大家不都是白衣素凈的嗎?何必還非得以死相抵,說短論長地討論誰的衣服更白凈,誰的理想更美好呢?罷了!此刻也沒人會在意什麼夢想成真后的獲獎感言吧?一切的白凈,都穿在身上呢!那個時代,人兒都是踮着腳尖,挺着額頭眺望着未來,也就是我們現在,而此刻的我,所謂一個“眺望中的未來人”,卻只能垂頭跪在了那個白衣飄飄的歷史面前悔恨!
而白得過分乾淨的衣裳,總是過於容易被玷污!直到那個弒妻復自殺的詩人顧城,將那抹獻血刺眼地灑在了白凈的衣裳之上,才結束了那個人人嚮往白衣飄飄的年代,人們的眼球都被眼前的鮮紅所震驚、所亢奮,沒有人再願意在一個激情四射的時代再去穿回那件樸素的白衣了!
那一抹鮮紅又是分外地刺眼,迫使我睜開了緊閉的雙目,手機上傳來了妻急切的催促聲——飯熟了!
睜開眼,移步竹林,夜幕卻是黑得更加完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