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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有“樣子”的臉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什麼是有樣子的人呢 不是帥,濃眉大眼,高額挺鼻太容易了,在現在這時代。總覺得不滿意,街上走過,食桌兒上坐在對面的,都是一個個精雕細刻的人吶,但耐不住看,剔個牙挖個鼻倒也真的無傷大雅,但眼一動,嘴一張,虛浮的現代感就活脫脫得掙扎着飛出來了。不耐煩,不滿,再嬌艷酡紅的雙頰,再光凈的臉,都讓人生出害怕,不敢近,害怕轉眸一瞪就會被吞入口中,好似西遊記中美艷皮相下藏着的骷髏骨架。

  還是書本熒幕這些隔着一層的媒介能讓人稍放下戒備。偶看到木心的文集,翻開扉頁,第一反應——真帥吶!作家之中,難得見的清晰明確深輪廓的長相,眼睛大而清,好像總對着你欲語又止,正面人像真坦蕩反而讓人生出層層疑惑與好奇,所以讀了。不過說來慚愧,讀的最透徹的竟是他死後的《木心紀念專號》,上輯竟就寫成了他的告別會的流程簿,但還是讓人一讀就剎不住,感覺是在眼前過電影一般,親友少,摯友多,讀者無名之人慕名或受其影響而來的更多。致詞虛言妄語很少,都是掏心掏肺的感嘆遺憾,文字也是一板一眼的真實,有停頓,有無言,也有語無倫次,大師的豐沛和藝術我所知甚少,但看着照片,看着告別記錄還是眼眶濕潤。很難說出什麼感慨,覺得說什麼都好象不夠都好像偏離了中心。看着也有讀者在說第一眼就覺着木心真帥,后就有人更改了,說這不是帥,是有樣子。“木心是經過文革批判的,出來已50有餘了,看他的照片還是驚訝,沒有絲毫經過浩劫的模樣,讓人不敢相信。”記住了這句,太贊同了,看照片和讀文字就是由這種隔閡,至少在木心這兒是這樣,你想不到他都經歷了什麼,眉目清晰敞亮,沒什麼風刻刀化的印記,讓人生出敬畏不敢近,但知道也相信,他人是好的。所以再回過神兒看他的書,慢慢襲來的就是悵然若失,怎麼就走了呢,他的書我是沒看幾本,但不談理解也總有看完的一天吧,可他人已去了,再想如何都沒可能了,心裡就還是堵,還是不順。

  看着照片上的人,總是難過,慢慢的就生出了另一個樣子——爺爺的樣子,眨眨眼,還是爺爺,暗笑,大概真正好看的人都一個樣吧。是的,我爺爺真帥吶,他現在躺在一個叫老兵紀念室的地方,進門左拐,第幾層的一個小方格子里,四周都是他的戰友老鄰;每次去我都挺自豪的,覺着一室近百的老兵,最帥的是我爺爺,怎麼都有點兒趾高氣揚的。常常說起爺爺的樣子,腦海里或許漸漸不清了,但就是那好看的印象,怎麼都磨不去,還常擠兌老爸和老叔,說他們怎麼就沒遺傳到爺爺的樣子,一個個臉都長得跟葵花子似的,對照一看就是太穿越了。

  爺爺陪我時間很短,將將七年,但他們都說爺爺最喜歡我,我也這麼覺着。家裡大人吵架,耳朵總覺着害怕,就愛往爺爺那兒跑,他也不說什麼,抱着我轉桌上紅色的老式電話,給我幾個冰糖,或是在水泥砌的硬台上,讓我看他打麻將。映像中好像從來就沒有爺爺的聲音,也忘了他是什麼口音,他就是淡淡看着我,笑,眼睛黑黑大大,從來都沒眼屎,眉毛深深,到老了也是。脾氣好,很少人揶揄他,好像也沒什麼人忍心,家裡問題也總是奶奶在嘮叨,他就抽煙,在沙發上,逗小朋友玩兒。這麼個人,很難想他少時家裡逃荒,半路上就被紅軍撿去做了八路,直做到炮團團長,三大戰役囫圇經過,孟良崮上打仗打得忘我了,子彈射到大腿上都沒反應,仗完了才發現腿走不動了,但還是忘了疼。這是爸爸講得,在飯桌上,葬禮上,從沒見他這麼崇拜誰,老爸是個硬骨頭,年輕時也是血氣方剛敢當街飆車干架的種,指甲被鞭炮炸飛都不眨眉頭的,致詞時還是哽咽,哭得讓人不忍細聽。儀式結束親友要瞻仰遺容,我當時沒敢細看,就記得很安詳的,穿着灰色中山裝,身上蓋的也忘了。現在想來都特別後悔,沒看看爺爺最安靜的樣子,雖然他一直都很安靜。這麼個人,老了就變得特別善,特別純,奶奶說過個事兒,一次上街被一個年輕人騙着買了幾條娃娃魚,回來才發現是普通魚仔,反應過來竟一個人嚶嚶哭了。不敢想,也幸虧當時我沒看見,要是見到,不知要在腦子裡被深刻成什麼樣子了。

  爺爺走得匆忙,那是剛搬了新家,在客房還拉着我說回去拿行李來陪我一起住的,怕我不舍一個人偷偷回去的,沒想到就再等不到他來陪了。那陣子時間蠻長,只記得家裡來來去去的都是人,我倒是沒怎麼哭,整個人都有些恍惚,愣愣的,但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疼痛是慢慢長大的時候,越來越頭疼自己不會說話,就是到處尷尬得對人笑,這才開始不敢放肆想爺爺的,一想嗓子就會擰住,好像氣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出了。這才只能是想爺爺的模樣了,好看的,帥的,平靜安逸的,不爭不急,虧了就算了,被騙難過得哭……都是有個樣子的,說不詳盡,但是我知道的,是我越來越看不到的樣子。這才心裡越來越怕,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突然忘了,害怕忘了就再沒什麼盼頭了,不能忘所以就寫下來——有樣子的臉,覺着這題目還是挺合適的。

  爺爺,爺爺,提醒我不能忘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