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村邊的小河,鄉親們習慣稱之為:柳溝河。以發源地的名子而得名的小河,從遠古而來,哺育了世世代代沿河而居的所有生命。
柳溝河,其實也泛指沿河的村村莊庄、寸土寸地。某天,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兩個或幾個陌生人走在一起相互攀談,忽然他們異口同聲的說:“你也是柳溝河出來的人?哈哈,我們同是喝柳溝河的水長大的哦!”於是,一種“本是同根生”的親切會在頓時間消融所有的陌生與距離。柳溝河,真有一種親和力!
算起來,我也是半個柳溝河人,九歲之前的時光幾乎都是在那裡度過的。那時候,柳溝河的水很清很深,河裡的魚蝦、螃蟹、鱉多得驚人。在水流緩慢的的地方隨便掀起一小塊石頭,下邊總會爬出來幾隻或大或小的螃蟹;如果水底往上一直冒水泡,順着水泡的地方往泥里抓,准能抓到一隻菜盤子大小的河鱉。那時候柳溝河的人們很憨實,守着那麼多無污染的水產,居然沒人想過吃它!直到上世紀80年代末,有個王某人的姐姐從石家莊捎來致富信息:河鱉每斤25元,很搶手!王某人隨即專干起扎鱉的行當,每隔幾天就汽車轉火車數百里地上石家莊兜售河鱉。後來,據說河鱉每斤漲到60元,專干扎鱉的人越來越多。很快,扎鱉的人都富裕起來!很快,他們也改行了,因為河鱉滅絕了!多少年過去了,再沒有誰在柳溝河裡看到過河鱉!不過,河裡有的是螃蟹,它們被山外來人一袋子一袋子的運到飯店端上飯桌,也許用不了多久,螃蟹也會滅絕。唯有魚蝦,因為小的緣故,還在繁衍生息。在這靜靜的柳溝河裡,流淌着許多不平靜的故事。
對柳溝河最早的記憶,應該是我剛有記憶力的時候。有天,爸爸騎自行車帶着我和媽媽回家,經過一段河流時,水很深,水面上僅橫着一根大木,真正意義上的獨木橋。不能騎車了,爸爸讓我和媽媽先站在河這邊,他把自行車搬起送到了河對面,然後返過來告訴我:“爸背你過河,閉上眼睛別看那水就不怕了。”爸爸背起我拉着媽媽小心翼翼的過獨木橋。匍匐在爸爸寬厚的肩背上,那種安全那種幸福短暫而溫馨!幾十年過去了,記憶里唯一一次匍匐在爸爸肩背上的經歷成了我夢寐難抑的失落與惆悵!在生命顛沛流離的歲月里,在再後來的時日里,我再也沒感受過匍匐在爸爸寬厚肩背上的那種安全與依靠!我像風雨里一片落葉像滄海中的一葉小舟,飄零、凄然。一種無奈一種悲哀一種心酸如影隨形般吞噬着我童年的快樂。流淚時刻,淚光里柳溝河上的獨木橋是我永遠不會再觸摸到的遺憾!
除了冬季,柳溝河河岸上草總是鬱鬱蔥蔥的,草叢裡藏有毒蛇,有趣的是被毒蛇咬過的人畜,醫生是治不好的,必須由法師念咒驅毒,如果沒有法師的介入,人畜很快會死亡,過去和現在都是如此。小孩子都貪玩,大人擔心有毒蛇,總會看着孩子別上山下河,惟恐有失。但是小孩子也會看大人,一有機會都會溜到河邊玩,我不例外。有一次剛隨幾個膽大男孩走到后河,姥姥聽說了,跑到河岸上的玉米地邊向我擲土坷垃,土坷垃在我不遠處的水面上濺起短暫的水花,嚇得我連哭帶跑涼鞋都給跑丟了,淚眼迷離慌亂着用手摸到涼鞋緊忙回家。回家后姥姥找出一條布繩子反捆了我的雙手,說等舅舅回來把我吊梁頭上的,看看以後再敢不敢下河了?敲下這些字眼的此刻我笑着流淚了!這種恐嚇法子幾十年後我把它用在了我的女兒身上,我全然不知女兒當時的心情,而我的心情應該和姥姥當年的心情是一樣的!小時候的經歷很大程度上會影響一個人的終生,對的錯的好的壞的都一樣效應。
柳溝河的水一直在流,一直是那麼清。只是當年的孩子們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了,一個個長大了,逐漸開始衰老了。去年夏天,我帶着我的孩子們回到了相隔數百里的柳溝河,回到了姥姥家的村子。村邊雜草叢生,雞鳴狗吠聲少了很多很多。村裡年輕一代的人早已隨着時代的步伐,躋身到城市裡去了,人去樓空的村莊在夜晚時分更讓人落寞,寂寥的的燈光里是留守的老人。哦,一切遠去了,兒時的繁華都遠去了!在一聲問候中尋求熟悉,在一張臉龐上尋找記憶的機會越來越少了!想到也許用不了很長年月,柳溝河就會人跡罕至,心裡酸酸的,難以名狀的痛就會湧出喉嚨。是的,我很懷舊,我很眷戀那片養育我9年的土地,她是我心中永遠不能釋懷的結,對她的想念不時不刻的縈繞着我的愁緒!每次離開她的時候,我都會淚流滿面,就像失去媽媽的孩子不得不去流浪!每次離開她之前,我都要到河邊坐上一會兒,我要讓柳溝河的水流走我的眼淚,我要告訴流淌的柳溝河:請別忘記我也是柳溝河的傳人!
這些天,放暑假的孩子每天囔囔着要我帶她回姥姥家,去看柳溝河,去看柳溝河沿途的磕頭機,而且很是有理有據:“你說過每年至少帶我們回去一次,你說過那裡正在開發煤層氣,我要去看看磕頭機是怎樣開採煤氣的!”我凄然而笑,年幼的孩子啊,你可知道,抬腿動步哪能像說話這麼輕而易舉?每一次行動會牽扯很多問題的,會受條件制約的,相隔數百里怎會說去就能去了呢?如果可能,我恨不得每天都去,恨不得常駐那裡!這種情懷你們懂嗎?
那是一片逐漸荒涼的土地,那是一片正在獲得新生的土地!有“煤鄉”之稱的山西最大儲量當屬沁水,國家投放了項目在那裡,煤層氣開採只是其一。那片土地正在更換主人——土生土長的人逐漸外流殆盡,外來的“淘金者”逐漸增多逐漸在此安家落戶,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時代變遷吧!柳溝河是沁河的支流隸屬沁水縣,沿途建立了好多磕頭機。唉,數年或數十年之後,恐怕那裡沒有人還會認識我了。多少年後,但願柳溝河的水還能記得我的眼淚。
時過境遷,世事難料。且似那: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柳溝河在流淌,從遠古而來,流過我的雙頰,淌過我的胸膛,一直不停的流向永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