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三月中旬去常熟,那時候桃花還很羞澀,打着骨朵,露出青澀的顏色,地上的草也只是抹了一點零星的淡綠,春風春雨也十分柔情。恰好那日去常熟,也遇上斜風細雨,黃昏中的古城顯得溫情脈脈,像是着了一層春色的淡影。我和永雲撐着傘去城西的福源寺,細雨中的福源寺顯得濕漉漉的,或許有了霧靄的緣故,寺中的大樹,樓閣,走廊,涼亭,又彷彿朦朦朧朧的。福源寺的正中央還有一座寶塔,高高地立着,我們是老遠尋着那高高的寶塔,才尋到福源寺,原以為此寺是佛家勝地,然而卻不是,除了寶塔外,寺中沒有香火,沒有大雄寶殿,更無僧侶的出沒,頂多是座精緻玲瓏的園林。那些走廊壁上總是掛着殘破的碑帖,上面雕刻着模糊的字跡(應該記載着的是地方的史志和名人的傳記)。我們沿着長長的走廊,穿過一間又一間的小院落,有的院落栽着不知名的樹,高大蔥鬱,有的院落栽着不知名的花,花色清淡,花瓣飽滿,像喇叭一樣大。其實寺中還有諸多茶花,不過儘是栽培在花盆中,我不知道這時候是否是賞茶花的季節,但我覺得細雨中的茶花還是很柔媚的。
我走過常熟的街市,或許只是匆匆一瞥,況且一切還浸在朦朧的煙雨之中,然而它還是有古城的舊影,也有江南小城那種特有的小橋流水的風貌,這樣的風貌也只能在離鬧市區的邊緣之所才能看到,粉牆綠窗,像兩頭牛角翹起的房檐,屋后臨水,小河彎彎曲曲,不多遠就架一座木頭小橋,橋下有石階,青苔長在上面,顯得蒼黝黝的。不過河水並不是很好,渾濁的水面上漂浮着幾片枯黃的青菜葉子。
然而這些印象對我異常淺薄,因為我沒有細細的品賞,那時我還沒有多餘的時間。當我五月初再去常熟,這時桃花早已謝盡,枝頭已經結着小小的青色的果子,掩映在密密的桃葉當中,地上的草也綠得發亮,陽光溫暖而明媚,有時倒有了熏熱之意,彷彿初夏的來臨。恰好那日去常熟,也碰上熏熱的天氣。下了車,便感到熱意蒸人,車站外車來人往,他們的臉上沾着灰塵,嘴角流露出疲憊的笑意。三月份的車站與五月份的車站沒有什麼區別,處處顯得雜亂無章與人聲喧嚷,拉客的車主前來兜攬他們的生意,有出租車,也有破舊的機動三輪車,那車身是用破舊的大布遮擋而起,我坐過一次,車子開起來就發出轟隆隆的響聲,然後一路向西絕塵而去,帶我到郊外的荷花村。
荷花村也是永雲住的地方,這是個很普通的村莊,村莊的布局錯落有致,有一條南北穿行的水泥路,兩旁是灰色的水泥電線杆,密集的電線在空中橫七豎八。村中還穿流着一條東西走向的曲折而細長的小河,河上架着幾座即便連轎車也能通行的水泥橋。這裡的房子都是以二層小樓為主,房檐也是牛角狀,兩頭彎彎的翹起,每戶人家的樓前都圍着一座大院子,院牆的顏色大都是極不惹眼的灰色,也有極少耀眼的白色。也許江南人都是懂雅的,有些人家的院前屋后栽着數叢青竹,用低矮的圍牆圍着,形成一塊很小的花圃,夜間我上廁所經過時便可望到一片疏疏的竹影,竹間發出沙沙的竹聲。當然也有栽着樹的,不知道叫什麼樹名,是長着那種橢圓狀的嫩黃葉子的不高的樹,風來時,也會發出沙沙之聲。
住在荷花村三天,我幾乎沒有跟當地人有所接觸,可我很想聽聽當地的吳語到底是怎麼回事,除了一次在窗外聽到一位老太太跟她孫子的對白,我聽到的儘是外地人的口音。永雲說在這裡租房的外地人很多,我想大概也是如此,大凡有院落的人家,院中的幾間小房均已出租出去,所以我在永雲的灰暗的小房中,偶爾瞥見院落當中的人口,他們都操着外地的口音,有些男人上身打着赤膊,露出強壯的肌肉,他們嘴裡叼着香煙,在院中大聲講話,有時把腳伸到水籠頭下,把水籠頭的水開得嘩啦啦地響,還有些女人帶着小孩,小孩在院中跑來跑去,哇哇亂叫,然後莫名地把你的門推開,把小腦袋伸進來朝裡面張一張。我跟他們很少講話,我並不是忌諱他們,因為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常常去村中小店買冰紅茶時,總看到兩三個滿面皺紋的老人坐在小店的門前,一面講話,一面編織竹席,她們的腳下擺着一堆細長的竹片。我好幾次注意她們,她們也好幾次注意我,可我沒有說一句話。
我沒吃過常熟正宗的菜,可我確信常熟菜肯定是偏甜的。上次永雲買來一盤滷肉,我不知道是否是當地人所作,但我確信這樣的滷肉肯定是比不上揚州的,味道很是一般。另外,還去了一家小飯店吃飯,那個叫三鮮湯的湯菜真正讓人無法品嘗,所以每次點菜,我總是害怕會點出讓人無法下嘴的菜,因此我每次小心翼翼。不過,有一家的早餐還是不錯的,尤其小籠包子的味道頗好,豆腐花也是香甜可口,我細心地看到老闆的打扮,猜想他應該不是當地人,因為他的老婆和兩個小孩都在他身邊。
五月初的三天行程,我並沒有去哪,最遠的頂多是村莊向南的農貿市場,那裡有兩家超市,一家網吧和一家浴室,到了晚上,在寬闊的廣場北面還有三家亂鬨哄的大排檔,許多人在那裡吃喝閑聊。永雲說為什麼不出去逛逛,我說常熟並沒有什麼可玩之處。現在它留給我的印象也僅此而已,摒棄一些優雅的園林和古景外,常熟更像座微縮版的蘇州。不管如何,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就像路上遇到一個陌生的人,有緣才讓我們相遇。
2011-05-04於揚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