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挪威的森林是一片大得會讓人迷路的森林,那種讓人進得去卻出不來的巨大原始森林。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許我們從不曾去過,但它一直在那裡,總會在那裡,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即使你最心愛的人心中都有一片你沒有辦法到達的森林。
以上是村上春樹網絡主頁上針對《挪威的森林》的兩則扉首語,它觸及了我心中的最初柔軟之地。在《挪威的森林》中,有這樣的一段對話:
玲子瞥起眼角的皺紋,許久的盯着我的臉:“你這個人,說話方式還挺怪的,”她說“是模仿《麥田裡的守望者》里那個男孩吧?”“從何談起”我笑了。
這句話並不一定說明渡邊與《麥田裡的守望者》霍爾頓有確切的聯繫,事實上他們之間有一種情感的共通,這是因為一種直覺,最先入感官的直覺:痛楚。《挪威的森林》中輕淡柔和的語句像流水緩緩淌過全身,那是一種浸入骨髓的心痛,痛定思痛,在這擁擠又無比空曠的都市中,那一片“森林”是人們渴求尋找而無從到達的聖地,而渡邊,就是生活中的你,我,他,毋庸置疑,他就是你,我,他。
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以主人公渡邊徹和直子,綠子的愛情為主線,展示了他和他周圍的朋友的過往、成長以及死亡。
沉浸在都市和命運泥沼中無法自拔的青年和少年於無聲處的讓我們震動和感動。
成長是永遠咀嚼不盡的話題,青春永遠是生命中最動人的底色,那些拒絕長大的孩子,那些執着於消逝於歲月中的童年和少年的孩子,那些斷然放棄新生選擇淪陷的孩子,是幾個時代的讀者們心中不可癒合的硬傷。
《挪威的森林》留住了人們心中的永遠的青春。在平緩舒雅的文字背後,掩藏着生活的存在質感和生命的傷口,有別於單純的青春愛情小說,村上春樹描寫的是都市年輕人情感的痛楚和生命的蒼涼深刻。小說主人公回憶時的那段景物描寫更像是對曾經過往的代言:
即使在經歷過十八載滄桑的今天,我仍可真切的記起那片草地的風景。連日溫馨的霏霏細雨,將夏日的塵埃沖洗無餘。片片山坡疊青瀉翠,抽穗的芒草在10月金風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雲彷彿凍僵似的緊貼着湛藍的天壁。凝眸遠望,直覺雙目隱隱作痛。
以這段描述為基點,《挪威的森林》展示了青年們在歲月中悄悄成長的狂喜與刺痛,那種悵然若失衡量着失去與獲得的比例和成長的代價。主人公渡邊徹生長在一個普通的家庭,在私立大學中讀戲劇系,除了每天看各種喜歡的名著外,他從未表達過自己的理想志向,喜歡潔凈,每天認真地熨衣服,吃飯,過着水一樣的生活,褪去青澀的面孔看不出年少時追求夢想的銳氣的痕迹。
不同於整天叫囂着理想和未來的參加學潮的激進青年,渡邊每天隨着時間沉淪着,甚至多年以後,連直子的記憶都模糊了“時至今日,我才悄然領悟到直子之所以求我別忘掉她的原因,直子當然知道,知道她在我心中的記憶遲早要被沖淡”。對宿捨生活和大學生活充滿諷刺的渡邊看似被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中,這種“消極”是抗爭還是墮落?困惑和不安都壓在心底,上課時以鍛煉自己的忍耐力為由而認真記筆記,而老師點名時,明明坐在班級里卻不答到,從而孤立於班級群體,他自己則無所謂的安然自得,這或許就是他最大魅力的所在,綠子就是這樣被他吸引的。這種青春是不是叫做輕狂?渡邊的生活是有選擇的,比如看書,一個對書執着的人說明他的心中仍有美好。他推崇《了不起的蓋茨比》也正因為他是把《了不起的蓋茨比》看過三遍的人,而交到了永澤這個與他人生觀完全相反的朋友。
空虛與困惑一直是渡邊無法擺脫的,和女孩兒去了旅館,永澤會很愜意,而他則覺得越來越空虛,在理念上和潛意識中,渡邊有一直追尋的卻又無法追尋到的東西,只是他不明所以,理智的永澤則清楚這種東西的實質,是的,這種東西是他們也是現實中的我們一直追尋的東西,是青春帶給我們的財富和遺憾。
《挪威的森林》中的那段永恆的經典描述:
傍晚,我走進附近一家意大利燒餅店,一邊喝啤酒嚼意式燒餅,一邊眺望美麗的夕陽。天地間的一切全都紅通通一片。我的手、碟子、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東西,無不被染成了紅色,而且紅得非常鮮艷,儼然被特殊的果汁從上讓人直淋下來。就在這種氣勢奪人的暮色當中,我猛然想起了初美,並且這時才領悟她給我帶來的心靈震顫究竟是什麼東西——它類似一種少年時代的憧憬,一種從來不曾實現而且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憧憬。這種直欲燃燒般的天真爛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遺忘在什麼地方了,甚至在很長時間裡我連它曾在我心中存在過都未曾記起。而初美所搖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長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當我恍然大悟時,一是悲愴之極,幾欲涕零。
初美,最初的美麗,這是我們生命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我們在繁複的人群中需要它去慰籍喧囂中乾枯的心靈,永澤明白,所以各方面都優秀的永澤和並不出眾的初美保持者關係。後來初美自殺,永澤給渡邊寫信說“由於初美的死,某種東西消失了,這委實是令人不勝悲哀和難過的事,甚至對我來說”。因為這句話,渡邊和永澤斷交了。
初美這個人物是一種象徵的凝聚,她的死也是一種暗示,那些我們曾經擁有的美好終究會埋葬在時光中,而我們追尋的將永遠也不會得到。這是我們成長所付出的代價:遺忘與背叛。
只是渡邊一直在探索、尋覓它而在多年以後才恍然大悟。而永澤則是一直都知道,享受其中卻不珍惜。這也是在人生路口的兩種選擇,永澤選擇突出這個臨界點去徹底毀滅成為“適應社會的人”,讓那種擁有成為永遠;渡邊選擇內心流浪等待歲月自然流逝而從未擁有,再回首已是惘然。
米歇爾·福科認為,人是短命的歷史的化身,脆弱得轉瞬即逝,人死了這一主題瀰漫在後現代文化中,已不僅僅標誌西方的衰落,而是一切文明終結的啟示性到來,同樣的,對於死亡命題的關注也成為後現代文本的重要內容之一,後現代文學要求作家的創作貼近生活,追求經驗的直接性和情感的冷漠性,因此,死亡的概念被淡化甚至消解,作家用不動聲色的冷靜筆調描寫死亡。
《挪威的森林》描寫了很多人的死亡,年輕的生命靜靜的退出渡邊的生命中。好友木月在和自己打完桌球后自殺,沒有描寫渡邊有多傷心,只是從此,渡邊決不輕易再碰桌球,木月的死使木月永遠停留在了美好的17歲,而渡邊也認清了一件事“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死本來就已經包含在‘我’這一存在之中”而後直子,初美的自殺,又使渡邊認識到死亡可以永遠保護一些活着不可能保護的東西,然而至此我們也終於看到了渡邊生命的韌性和其生存體本身要求的意志,因為他還活着,努力地活着,而且玲子說,還要幸福,連我們那份一塊帶着。
生存與死亡的密切關係在小說中其實還是綠子在與渡邊接觸中體現出來的,直子、初美、玲子與主人公之間都有一層阻隔的關係,綠子是唯一比渡邊更熱切,更想救贖渡邊的人,渡邊認識綠子的時候她正在照顧垂危的父親。
渡邊後來經歷了朋友的離去與情人得分手,但是面對朋友的非正常死亡他不知所措,在迷茫時他聽到了綠子父親咀嚼那根黃瓜的微弱聲音,體會到了生命的張力,最終在以後的生活中,他表現出了剛毅、清醒和如釋重負般的釋然。
現實世界的動蕩和人物的非自然死亡,勢必使人感到恐懼,這時人們渴望出現的人間“安穩之地”也應運而生了,那就是阿美寮療養院,這裡相比較現實社會,好像是一塊和諧的凈土,然而這塊封閉式的天地,卻是比現實世界更為可怕的異化世界,直子就是由於自我的缺失難以與社會相溝通而自殺的,作者用事實證明了逃避現實更是對自我的毀滅,所以最後玲子勇敢地走出阿美寮去尋找新生。
在這裡,作者把內心世界現實化,把現實世界內心化,以此來展示一種生死觀,生存之道是在飽受生命艱辛歷程之後顯現出的剛毅和冷靜,這是不生也不死的真實狀態,承載一切苦難,在自我分裂后的自我統一的追求,正如涅磐而出的鳳凰,那浴火帶着原罪和新生的光芒。
《挪威的森林》中震撼人心的是主人公那種曠世的孤獨,而這種孤獨所體現的是整整一個時代。
孤獨可能是因為找不到知己,也可能是與社會格格不入而被孤立,可是人始終是要生活在人群中,所以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活不下去的,渡邊與霍爾頓都有厭世情緒,然而又都有一絲希望,所以他們尋覓着理解,尋覓着愛。
渡邊採取消極的態度面對全國性的學生運動,遊離於現實之外“對任何事物都不想得過於深刻,對任何事物都保持一定距離”當學生呼籲革命時,他只是默默走出教室。“若問自己現在所做何事,將來意欲何為,我都如墜霧中,我到底在追求什麼呢?別人又到底向我追求什麼呢?結果找不到像樣的答案。
我時而向空間漂浮的光粒子伸出手去,但指間什麼也觸及不到。”這就是渡邊的生活,也可以說是戰後一代日本青年的心理真實的映像。
綠子與渡邊第一次對話時,問渡邊“喜歡孤獨?喜歡一個人旅行,喜歡一個人吃飯,喜歡上課時一個孤零零的單坐?”渡邊回答說“哪裡會有人喜歡孤獨!不過是不亂交朋友罷了。那樣只能落得失望。”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對話,綠子成為了渡邊孤獨的救贖,對於渡邊來說,綠子就像太陽,散發著他所沒有,他所渴望的光和熱,可是沉浸在直子的情感和困惑中,他並沒有意識到綠子對他的價值。這種感覺敢死隊這個人物表現的更為明顯。
敢死隊,沒有真實名字的室友,這註定是渡邊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和渡邊不同,敢死隊充滿了生活的希望,有着明確的理想,一心繪製國家地圖,這樣的夢想對於渡邊來說,可能是不屑卻不能否定它的耀眼,當敢死隊沒有回來時,渡邊打掃房間,並且等待敢死隊回來誇他幾句“渡、渡邊君,怎麼搞得乾淨得很嘛!”可是敢死隊再也沒有回來。
渡邊體會到空前的孤獨是綠子離他而去時:
“對於隻身獨處的人來說,4月實在是不勝凄寂的時節。4月里,周圍的人無不顯得滿面春風……而我卻孑然一身,形影相弔。直子也好綠子也好永澤也好,所有的人都遠遠離我而去。現在的我,連問一聲‘早安’或‘你好’的人都沒有。甚至對敢死隊我都有懷念。我就這樣在無可排遣的孤獨中送走了4月。”
“5月比4月還要難以打發……在浮動着玉蘭花淡淡幽香的蒼茫暮色,自己的心開始無端的膨脹、顫抖、搖擺、針刺般的痛。”
這種巨大的孤獨是人生中最大的刺痛,書中的人物都或多或少的承受着這種孤獨,書中另一個主人公直子更是承受着一種心靈上的孤獨,最喜愛自己的姐姐和青梅竹馬的男友先後自殺離去,孤獨的她無法見容於這個社會,沒有人能理解她,當她試圖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意思時,接受者無法從中體會到她的心意,久而久之她甚至因為無法“正常地”與人溝通而不得不住進了“與世隔絕”的療養院“阿美寮”,當然那裡是個更加孤獨之地。所以她選擇死亡結束一切。
走進那片森林,體會着其中的鳥語花香,同時也感受着孤獨與希望。
走出那片森林,外面的陽光白晃晃的耀眼,茂盛的樹木在路上投出斑駁的影子,我抬起手,眯着眼,讓陽光從指縫的間隙照進眼中,像是一次異度空間的旅行,久違了——我的世界。
《挪威的森林》看過了很多遍,每次都有相同和不同的感受,在迷茫和奮爭中找尋前行的力量。
走在人潮人海中,無數個人與我擦肩而過,有時候,突然就會想到渡邊落寞的笑容,他是脆弱的,但是又堅強的讓人無所適從,他一次次陷入絕望之中,又一次次的浴火重生,讓我既驚喜又心痛。
生活是這樣前進的,一邊毀滅,一邊新生,有些東西要一輩子去珍惜,有些東西不得不放棄,同樣,有些東西可能要用一生去忘記……但是,世界上畢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去尋找,去感悟,所以,相比較飛蛾撲火的凄美,我更欣賞破繭為蝶的勇氣,風雨過後總會有彩虹,夕陽落下還會再次升起,我……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