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賣書換酒
(1967年秋)
在離開汀江水輪泵工地之前,我幾乎每個月都有一點工資收入。自離開工地以後,就像斷了水源的井,一天天乾涸,我僅有的一點節餘,很快就花完了。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我做出了讀書人艱難的抉擇——賣書換酒。
那時,我家已經是個大家庭了。九口人當中,能吃會幹的有6個人:母親、兄嫂都是生產隊的主要農業勞動力,父親縫衣、大弟理髮,算是搞副業,要按規定交錢到生產隊記工分,我雖然對農事還比較生疏,卻也算個強勞動力;還不會幹活的只有原本在永定一中讀初二、“文革”開始后輟學的小弟,剛讀完小學二年級也因“文革”輟學的小妹和一個3歲的侄兒。按照生產隊年終分配結果,我家是當然的“大盈長戶”。所謂的“盈長戶”,就是全家全年勞動總收入(生產隊的勞動日值<;?元/10工分>;×全家勞動總工分)減去全家總支出(口糧款+各項借款+社會負擔)之後還有盈餘的家庭。相對而言的就叫做“超支戶”。既然是“大盈長戶”,按理說家庭生活起碼比較富裕,我不至於陷入困窘的境地。
然而,年終結算時,生產隊卻拿不出錢來的。一個原因是,一部分錢還在“超支戶”那裡欠着,“超支戶”要跟“盈長戶”掛鈎抵賬才能稱穀子,而“超支戶”就是因為人多勞力少,既缺工分又缺錢,所以,“盈長戶”也照樣缺錢用。二個原因是,生產隊雖有些副業收入,如砍樹、起樹(見前文《第一次學扛樹》)及一些副業人員交隊記工分的,但隊里要投入大量的生產成本(肥料、農藥等),還須支付必要的辦公費用,所剩無幾。三個原因是,生產隊雖有幾口魚塘,有養大魚的,也有養小魚的,但大魚出息時,要應付社員們的日常生活借支,有的社員乾脆稱些魚來改善改善生活;小魚是魚苗,要到來年才有出售。所以,儘管是“大盈長戶”,平時的手頭也是相當的拮据,到年終也沒有幾個錢。況且,父兄當家,還要安排一家人的柴米油鹽和衣着,還得應付人情世故。更令父兄傷腦筋的是,一家人擠在四個不足9平方米的房間里,而且眼看着我和弟弟們逐年長大,解決住房問題已經迫在眉睫。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自然不方便向父兄開口要錢了。
沒辦法,自己只得盡量節省,可買可不買的東西就不買,可多可少的東西就盡量少買,然而有時總還得買。最糟糕的是,我天生會喝酒(見前文《第一次喝酒》),而且經過幾年的“歷練”,不但酒量不錯,還有了酒癮,特別是干過重力活之後,總希望能啜上一口,活活血氣,鬆鬆筋骨;還有就是情緒低落、心緒難平的時候,也很想啜一口,解解愁悶,寬寬胸襟。有時,夜靜獨思,輾轉反側,想來想去,只覺得自己妄讀詩書!從小學到高中,所有書籍至今仍在,堆滿幾個廚子、箱子,現今有何用處?不如把它買了,換些酒吃,還能提提精神,長長力氣。
於是動手整理。先清理小學部分的,覺得都已過時,只是珠算口訣不熟,留下《珠算課本》也許有用。再清理初中部分的,覺得這些都是基礎課程,高中課本留着就行,不過《植物學》、《動物學》、《生理衛生》、《自然地理》等還比較實用,也留着吧,其餘全部賣掉。我把它們賣給供銷商店做包裝用紙,每斤一毛五,買了七八塊錢,興沖沖的,心想:這些錢夠換10斤酒,兄弟們都不喝酒,我自己可以應付一陣子了!
秋收之前,哥哥看見本村有人用煙刀切煙絲很受歡迎,秋收后,他也設法買了一張煙刀,也用了一段時間。漸入深冬,裁縫進入旺季。父親的縫衣活比較多,就叫哥哥幫忙,哥哥就把煙刀給用我,讓我學切煙絲。切煙絲,技術要求不太高,還看別人切過,只是水分要合適,勤磨刀,不貪快,就能切出均勻細嫩的煙絲來。
我學得也快,不久,我就能跟下村的育芬一起出門去替人加工煙絲了。每逢墟天,我們早早就趕到峰市下街,在他親戚的一間空店裡,借來條凳,架起煙刀,招攬生意。那時,廣東人愛抽煙卻很少人會種煙,他們每逢峰市墟天,就會趕來買煙葉,叫我們給加工。當時,當地人要求切的煙絲比較細嫩,加工1斤煙葉收費二毛。廣東人加工的煙絲可以比較粗,加工1斤煙葉收費一毛五,我們還是覺得很合算。為了攬活,我們常給他們介紹貨主,或者幫他們挑選煙葉。
這樣,我的手頭才有了幾個活錢,暫時就不再賣書了。
附記
1970年,我還賣過一次書。那時我們已經分家,我和母親及弟弟妹妹為一家,5口人。大弟弟去蘆下壩水電站工地了,小弟弟去投師學藝了,我得了急性腎炎,沒錢看病,就又一次賣書。那次,僅留下高中全套俄語課本、俄華字典、新華字典,其餘全部賣掉了。沒想到,留下的俄語課本和俄華字典,在十幾年後竟然還發揮了作用——永定縣城關中學復辦了俄語班,缺教師,六十年代在一中時期的老同事,忽然想起了我,又千方百計把我調去教俄語了。
又:我的一位堂叔,原來在永定僑育中學教書,因為家庭成分“地主”,“文革”開始后被解職,由學校的紅衛兵押送回家,生活陷入困境,1968年,他把幾百冊幾十年的藏書拿到峰市街上擺地攤出賣,也一時引起轟動。1978年平反覆職,被調到鄰近的洪山中學任教,1980年退休,后改為離休。
2011-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