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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小吃店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京城去得多了,熟睹那曾夢繞魂牽的風景,倒也像北京的居民,日益覺出它的平凡。走在大馬路小衚衕,那旅人的心態已將殆盡,而顯得頗從容些。這恬然的愜意,多來自我對這城市的熟稔,與這水土的隨和。天生一具好胃與不近視的眼睛,在我初來北京時,便極快地溶入這天時地利。先是一副旅人的模樣,走到哪吃到哪兒,優哉游哉得很;只有小憩或想飽餐痛飲時,才找個小店,叫一葷一素,一瓶啤酒,外帶米飯、水餃或麵條、包子,做些給養之類的差遣。

  北京的小吃,像北京的旅人一樣多。吃一圈名優土特,像遍覽京城一樣,不是幾天能做完的事情。踏進京城的頭半晌,吃的還是行囊中的殘羹冷炙;第一口北京的風味,是一位老大媽賣的豌豆黃兒。那是故宮一處城樓的小攤,見那攤的主人慈眉善目的,便採訪似地去問。不知北京的大媽都這麼和善,還是和善的北京大媽,這幾年全讓我一人撞上了,我覺得北京人挺隨和,挺好處。老大媽和藹地介紹說:“這叫豌豆黃兒,是豌豆做的,宮廷食品,您來一塊兒嘗嘗。”她長我四十以外,也以“您”相稱;雖或方言的習慣,也讓我感知北京的大度與溫馨。那豌豆的作品,確也甘濃沙綿,極好的味道;一塊錢好大一方塊,頂得午餐用了。我也才發現,旅人來了京城,游一路風景,餐一路風味,恰好的兩全其美。

  旅人的雲集,惹來了各自的同鄉,與同鄉惹來的風味;大菜小酌的廳堂地攤,狼吞虎咽的零星快餐,各領一派風潮,愛怎麼吃就怎麼吃,樂壞了我的胃。北京的炸醬麵肉絲麵清湯麵炒麵油炸面,山西的刀削麵,四川的擔擔麵,朝鮮的冷麵以及蘭州的拉麵與河北的抻面……,單是麵條也要吃上幾天。肯德基家鄉雞的門裡門外,通常排了長隊,遠不如想吃日本梅花糕,來到小攤就買的靈活;認真的吃一回,極需認真費點周折。那年冬天,濟寧的涮館還沒有捲土重來;想瞧瞧北京大名鼎鼎的涮羊肉,是轉了三個店,才扎了寨的。倒不是人多錢少的緣故,卻是太不懂這涮的文化。從八寶山出來,已逾正午;過了馬路有一涮館,店家依舊像前兩家的熱情,問吃多少,依舊說來三兩吧,依舊問那怎麼切呀,依舊反問怎麼不能切,依舊答每份至少一斤。我依舊地納悶兒,怎麼能吃下一斤肉呢?想來推銷有術,卻也不至太玄。躊躇間,三位北京的小伙來了,進門便要每人三斤,酒菜另籌。又納悶兒,索性坐下開涮,一斤下去竟一點飽的感覺沒有。無奈,再要二斤有失進門的驕橫;匆匆結算,作急欲趕路狀,出了這門兒又進隔壁,竟吃了八兩狗不理包子,納悶兒。不禁笑我孤陋寡聞,誇張了北京的羊。

  再來北京時,就多出些吃的智商,請了友人做嚮導,邊吃邊論那盤中的文化;意氣相投,其樂融融;而投資甚少,還是人家的贊助。燕京飯店的西餐,挺別緻的,算上酒水才四十幾塊。吃那全聚德烤鴨,另有四菜,也不足五十塊錢;還剩了些鴨肉,跟人要了食品袋,吃不了兜着走,就不那麼納悶兒了。鄰桌三個老外,怕是點得更多,卻也將那中國的文化,領略得杯盤皆空,像刷新餐具般整潔了。

  每至京城,多是天馬行空,獨來獨往。這回妻做了旅伴,倒不如我一人吃掉的開銷。那輕從簡行的質樸,摻了體貼倒不至挨餓;只是,妻沒有在馬路甚至飯店吃喝的從容。北京這麼大,走路急行軍似的;每每在吃與不吃,買與不買的問題上猶豫不決,我的充當導遊、美食家的吃遍全國風味的計劃,常與裝麵包的袋子,一同進了北京的果皮箱。

  獨來北京時,先去髮廊與服裝店,換了京都小伙的行頭,再操了京腔出來溜達,暢通得很。如今,倒有些納悶兒了。妻從不怕錢花在我身上,來在好吃的跟前,老問你吃不,你吃啊,倒像她領我逛北京了。妻只管什麼都不吃的,也不餓;直到見了麵包,才說有點餓了,吃也行。在動物園,我要買羊肉串;妻小聲叮囑:買一串。老闆是倆女的,拿四隻眼狠命瞧我,跟她們的同胞受多大虐待似的。我的納悶兒,便時不時讓人有些火,我生氣。我們的旅遊,就是我一人吃,妻在旁邊看,別人再看憤憤地看我的剝削。這時的北京小吃與小吃店,在我的眼裡刷地變了面孔。

  如今的北京小店,大哥大攥在老闆手裡,老闆娘別著BP也是小菜一碟,正如我家鄉開店的夫妻們,凡能套掛系戴物品的地兒,皆有金的、銀的、珠寶或塑料的飾品;生意做到這份上,自比古來祖師爺高檔許多,只是多不改瞧不起外鄉佬的嗜好,而顯得市儈些;尤其見你說山東話,立馬兒認準你這老帽,那服務的認真勁兒,也不再炒進你的菜盤。在王府井百貨大樓附近,遇上位豆腐西施楊二嫂般細長的老闆娘。假惺惺招攬了生意,又暗示一班弟子搗鬼坑人。小夥計端上那盤假冒偽劣的魚香肉絲,還給了楊二嫂一記眼色。那老闆娘當即綻開了笑臉,“哎,很好,我對你太滿意了。”竟高興得輕歌曼舞起來,走路都帶了音樂。我在北京,真沒見過這等人物,但也知小店女老闆如此無妨,倒是那一臉的酸酸甜甜,賺了多大便宜似的,真正毀了四十開外的一把年歲。妻並沒放在心上,只眨着聰慧的眼睛,看我怪樣的笑。我說什麼呢,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那還領她來這裡幹嘛呢?我的極力遊說妻來北京的虛榮,刺了我一下,這使我在北京第一次感到噁心,卻還不至毀了我對北京的印象。我依舊喜歡這城市,除卻漫天飛沙的春,進京多次僅僅遇這點煩惱,算是幸運的旅人了。

  沒留心這飯店的門頭,是否掛了魯菜的招牌;假的魚香肉絲,倒也合口味。妻不是美食家,也不是評論家,只顧埋頭吃着,像在家裡一樣的從容,而不傷買這菜、做這菜之人的面子。在北京的小店,我這時感到一絲微苦,一片欣慰和一陣意外的安謐;妻沒有入我海闊天空的胃口,卻原是好吃與不好吃的飯菜,都有從容的神態和心地的。想在北京的小店發火,怕是有愧於她的那從容。只是這般推崇外鄉菜的北京同胞,何須見了外鄉人便要譏笑呢?食客吃飯,天經地義的所需,同在家沒有兩樣;但凡踩得門檻,不擺施主的譜也罷,何必以為花錢都是討氣生的。那鄉下菜本是百姓飲食,沒人擱在眼裡而在此卻能生財也罷,那推崇怕是純商業的,而非標榜某某菜文化了;若那譏笑是善意的,便是對外鄉的嫉妒了。明知人家東西好,卻作看不起人狀,你想是何心態?她與弟子們決非北京小店的全部,而能在鄉巴佬面前丟了北京的人,想必在老外面前,又作了鄉巴佬的心態,而丟了中國的人。

  想吃得舒心,還是外來仔妹的飯店,更安穩些;我等鄉巴佬去了,常有漂泊回家的幻覺。那勤勉與恭敬,自不必就着菜吃了;彼此有些許閃失,也多見怪不怪,只覺相互地光顧一回,賓主卻無高下。而當地人自以為好勝,怕老外看不起他的產業,故先發制地唬人,拿了怪怪的嘲弄壯膽,才不至心裡虛慌——何必,老闆開店本為養家,旅人吃飯權作糊口;飯錢交易原本大大方方的舉動,我的開小店的北京同胞,何必在意至此呢!

  妻先吃完了,竟穩坐着叫那女老闆結賬。那掌柜嗲聲嗲氣停下與夥計的閑侃,扭扭捏捏如青春歌星狀地轉進櫃檯,按了一通計算器,報出飯菜啤酒的價兒,那甜膩真的讓我又看一回北京啤酒的瓶簽。女掌柜頓了一下又說:“噢噢,還有兩雙筷子,一毛。”

  妻有些慍怒,倒不是為倆五分的鋼鏰;那櫃檯里的做作與狡黠,實在要給一幫夥計弄我們難堪。“筷子也算?”妻慍怒了。女老闆真的見了窮人的寒磣,酸酸地笑說:“沒有就算了,一毛錢無所謂……”還把頭別緻地扭扭。

  妻很從容,不屑地拿出一張小鈔,坦然地在桌上一推,“哼,吃得起飯就拿得起錢;你坑人行,錢不少給你的!”“哎呀呀呀……,”女老闆不屑與人窮志不窮的窮人拌嘴了,起身相送。妻才有了極少見的孤傲,像是她帶我來逛北京了。

  說真的,妻在北京的這家小吃店,是我所見到的最可愛的時候。

  我就說,以後再不來這樣的小店了。

  妻說,以後再不來北京了。

  我說,北京不好嗎。

  妻說,還是家裡好,在家裡多好。

  妻從小沒出過遠門,更不願跟這麼多人擠車,跟這麼多人擠着吃飯。一下火車,妻就為來到擁擠、喧嚷得幾乎窒息的都市而苦惱了,並非為我欺騙似的遊說,以及小吃店的不近人情而失望。

  妻也像我一眼地辛苦從業,又撐起一片家的天空,愈難有機會做一次旅人。我常哀痛地想,這人生的繁雜與慘淡,該讓她多看一眼外面的天空;而她做旅人的苦惱,卻更讓我哀痛。

  我將怎樣面對她未來的這苦惱與從容呢?夜已深了,樓外的都市依舊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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