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地老鼠車
杜書文
兒時,我家有一輛地老鼠車。它不是兒童玩具,是一種生產運輸工具。幾十年來,它像一頭忠實的老黃牛,為我家立下了汗馬功勞。
它是一輛小型手推車,木質結構,簡單輕便,車體高不過二尺,長不到6尺,方形車頭,車身前窄后寬,車後有兩條木腿支撐。它不像河南人推的那種“叫螞蚱車”,高而又笨,推起來屁股扭來扭去,吱吱直叫,平衡也很難掌握。地老鼠車矮而又穩,大人小孩都能推,所以非常實用,因樣子很像一隻地老鼠而得名。
聽母親說,這小車原是外爺家的,因世事的變遷,外爺家已沒了人口,一直閑置在那裡,於是就歸了我家。小車剛推來時,大家都感到很新奇,尤其孩子們手不離車把,在院子里推來推去,當作玩具一樣瘋玩。因為車身矮小,即便摔倒了,也是傷不着的。於是外出、逢集、趕會都要推着它,時不時地也有鄰居上門借用。
自從父親棄商歸田以後,這地老鼠車便派上了新的用場。作用也一天天地大了起來。記得父親常常推着它往地里送糞,把土場上的干土推回來給牲口墊圈。把地里出產的蔬菜推到集市上去賣。家裡開了磨坊以後,父親便推上它在集市上量麥子,又把磨好的麵粉推到集上去賣。總之,春種秋收一年四季,地老鼠車就像一頭永遠閑不下來的老黃牛,穿梭在村莊院落,田間地頭。供自家和鄰居們使役。
自從我們兄弟姐妹長大以後,地老鼠車也成了我們幫父母操持家務的工具。假期里,經常幫父親從距家三里地以外的老城牆根往地里推壯土。一天要推五六十車,累得汗流浹背,精疲力竭。雙手磨出了紫色的血泡。但比起以前那種用肩膀挑還是要輕鬆得多。推累了,大家就輪換着推,父母看着也心疼難過,但為了養家糊口咬着牙也得干。
地老鼠車也曾為我們帶來過快樂。比如在院子里鋪上一條磚路,當作鐵路在上面開火車,比如推着它走親戚看朋友,比如進城看大戲,比如逢集過會,全家人帶上吃喝,來到鎮子上看戲、看高蹺、看芯子、看西洋景……既能坐又能站,惹得周圍鄉黨們個個眼饞。逛完集市,回來時捎帶些過年過節用的日雜貨物,很是愜意。
外爺是一位有名的獸醫,他對地老鼠車比牲口還要珍愛。每次來我家都要圍着地老鼠車轉來轉去,這兒敲敲,哪兒搗搗,反覆查看。檢查哪個部位鉚竅鬆動了、車軲轆園不園了、車軸的磨損程度、還要不要搞油?都要仔細地檢查一番才放心。他說:“車子和不會說話的牲口是一樣的,要經常保養,不然也會出問題的”。果然,有一件事讓我們久久難忘。一天,我和妹妹推着五個小豬仔到集上去賣,小豬放在大草籠里,那些小傢伙個個都不安寧,吱吱亂蹦,我們既要推車,又要管它們,一不小心,車子被前面的石頭絆倒了,車軸出了槽,軸槽被扭裂,車子一倒,五隻小豬全跑了。我們四處去抓,抓了這個跑了那個,非常狼狽,惹得路人哈哈大笑。終於在好心人的幫助下,才把小豬全部抓着。因軸槽出了問題,車軲轆就沒法安裝,等了很久,恰巧本村一位鄰居拉着一輛架子車路過這裡,才幫我們把小車拉了回去。唉!外爺的話真的沒說錯。
解放后,隨着時代的變遷,地老鼠車也由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直到人民公社,依然發揮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它雖然已是老態龍鍾,殘破不堪,雖經多次修理,但比起人力效率還是蠻高的。父親每天仍用它出工,掙着比別人高出好幾分的工分。誰料文革開始以後,我家的成分無緣由地升了級。由小土地出租升為地主成分。造反派多次來家查抄要分浮財,家裡所有財產都入了人民公社,哪有浮財可分?這時,一個號稱貧下中農的人,只好把他已羨慕了多年的地老鼠車推走了。還美其名曰:“讓它為人民公社貢獻去!”。我們當然不敢和他講理,更不敢去要。
以後,聽弟弟說,自從地老鼠車被那個貧下中農推走以後,一直就放在他家院子的牆角里,經年風吹、日晒、雨淋、蟲蛀、剝蝕。變成了一堆無用的朽木。用它那醜陋的形象向世人默默地訴說著自己的苦難和滄桑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