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突然下降到0℃度左右,五六級的西南大風卷着細雨和雪片沖刷着出土的麥苗。樹木呼呼地響,電線在嘶鳴。窗上破舊的塑料布竭盡其衛士的責任,奮力抵抗大風的推力,發出“咕嗒咕嗒”的響聲,好像在乞求援助。但寒風仍從縫隙里鑽了進來,屋內昏暗而陰冷。
不知道什麼緣故,一種古怪的情緒襲擊着我,使我不能集中到一件事情上。本打算翻一翻書,考慮幾個問題,但是不能夠,覺得興沖沖地什麼都無足輕重。我只得躺下來。風聲中夾雜着幾聲狗叫。我想,又是有人路過門前了,不干我的事,不去管他。獨生女兒赤着腳,抱着枕頭,眨着單純的眼睛走過來問︰“爸爸,是不是有大狼了?”“啊……是……”我胡亂地回答她。“大狼能看着我嗎?”她俯在我身上,看着我問。為什麼要製造孩子的恐怖呢?我埋怨自己,於是說:“沒有什麼大狼;有,它也不敢來,爸爸揍它。”我把她摟在懷裡,消除她的膽怯心理,使她感到在父親身邊的安全和可靠。“爸爸比大狼厲害。”我用一隻手摸着她的頭,另一隻手輕輕地拍着她。孩子閉上了眼睛,彷彿入睡了。她臉上打着黑蝴蝶,前兩天摔跟頭搶破皮的鼻子尖兒已經定了嘎渣,手臟髒的。對大人無所求,吃飽就行,沒有什麼玩具,時常拿枕頭當娃娃抱──這就是我唯一的孩子啊!去年冬天,在東鄰家,她看到地上有桔子皮,用手撿起來看了看沒有什麼可吃的。我急忙搶下來扔在地上。這事她大概已經忘了,她哪裡知道在父親的心裡刻下多麼深刻的烙印。白天里,我又看到了趙姐的孩子,那是另一種孩子,有高級的玩具,還有保姆,可我的孩子為什麼投生到這裡?我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繼母跟前的情景來了:一次我不小心端撒稀粥,嚇得我急忙用手去摟,燙得我滿手大泡,跳着腳不敢哭出聲來……撫摸着孩子,我不覺害怕起來。白天里要成一個家的想法對嗎?我不能回答自己。
事實上,那遠在深山的大狼只不過是孩子意識中的惡魔罷了!
我必須伺候她長大,叫她讀書,不叫別人欺侮她,這是我一個為人父所必須做到的,一定能
做到的!這腳下的路還很長,還要經歷多少風風雨雨,暑去寒來,但只要能看到她和其他父母雙全的孩子一樣笑口常開也就欣慰了!
風,還在刮;雨雪,還在下。屋裡的氣溫還是這樣低。孩子已經睡了,睡得這樣安然。你夢見親生母親了嗎?你那夢境的陽光是燦爛的嗎?天氣是溫暖的嗎?你睡吧,甜美地睡吧,但願明天是個好天氣,叫我的星兒不再感到寒冷和恐懼,願她今生不再像我,能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兒童的快樂!
王清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