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是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孩子。他不喜歡與人說話,卻惟獨喜歡與大自然打交道。
他有時會在後山的竹林里轉上一整天;有時會在熱鬧的街市上安靜的撿拾,一張張有着寂寞風景或精緻圖案的糖果包裝紙;有時會在一條狹長的弄堂里追逐調皮而愜意的風;有時會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背對着夕陽一個人快樂地踩着自己的影子。
果果可以一個人玩,一個人樂。
他並不感到孤獨。相反,他要是在一群夸夸其談的小大人模樣的同齡人中,卻會感到無比的孤獨和迷茫。
他會為開滿整個山坡的野花而激動不已。因為他認為這一季一季的野花是山坡的語言。
他會與角落裡的一顆高傲的向日葵親密對視。他能想象出向日葵的那張臉上正寫着什麼樣的表情。
他會陪着一隻迷路的螞蟻走上半天的路,直至那隻螞蟻找到自己的隊伍和家。他能猜出兩隻性格不同的螞蟻相遇時會用什麼樣的語調說著什麼樣的話。
他能感覺到天空上一朵雲的喜怒哀樂。果果還認為天空上萬里無雲的日子就是雲的假期。
果果還曾在一朵花的花心裡發現過一座小小的金黃色的城堡。果果認為城堡里一定住着一頭會拉金子的小小的驢和一隻會下金蛋的小小的老母雞。果果並沒有打算用行動去證實自己的猜想,因為他不想去打擾一朵花的安寧。
果果甚至認為自己曾在一張挨着水面的碩大的荷葉上睡了一個下午。待他醒來之後,他發現傍晚時分的夕陽異常溫柔和和藹,夕陽的光芒跟外祖母的笑容一樣慈祥,給綠綠的荷塘披上了一件金色的綵衣。有無數的紅蜻蜓和藍蜻蜓在荷塘上空低低地飛着,透明的羽翼閃爍着金屬的光澤。一隻大嘴巴青蛙落在果果的額頭上,看得出來,它對果果高高的小鼻子很感興趣。
果果說,那隻青蛙已經陪了我一個下午,它一直在猶豫是否要吻我的鼻子,直到現在也沒有作出決定。
秋天到了,一群鍋黑的烏鴉降落在秋收后的田地里找食遺留的谷蟲和稻穗。有時,烏鴉們在田地里擠成一堆,什麼事也不做,除了在一起莫名其妙的“聒噪”,就像原始人在開氏族大會。而果果則會埋伏在稻草堆里偷聽上半天才會告訴你答案。他有時會告訴你那是一群俠客在“論義”;有時卻告訴你那是一夥“山賊”在磋商妙計。
聽老人們說,城鎮周圍曾經是一片浩浩蕩蕩的森林。森林裡飛翔着或奔跑着無數怪異的生物和精靈。
如今,那綿延了幾百代人的漂亮森林,卻變得傷痕纍纍,到處都是大片大片血紅的裸色。苟延殘喘、支離破碎的林子里,偶爾還能看見一匹疲憊的狼和它那雙黯然神傷的眼睛。
果果希望自己變成一匹狼,去陪伴和安慰那匹狼,或與那匹狼一起在遠離人類的地方尋找一片新的天地。因為那匹狼告訴他,它很孤單,也很害怕。
果果知道自己不會變成一匹狼。但他也不打算去問那匹狼為什麼會孤單,為什麼會害怕。他認為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一定會難為那匹狼的。更何況果果是個思想簡單的小男孩,他討厭像那些成熟的大人們一樣思考。
果果寧願在一個金黃色的楓林里靜靜得看一隻白色的蝴蝶跳煽情的舞;寧願在金色的陽光下到濕泥地里捉滑稽的短鬍鬚泥鰍和性感的黃鱔;寧願在冬天下雪后的第二天穿着溫暖的棉衣和手套,看屋檐下晶瑩剔透、千姿百態的冰琉璃。而不是去思考什麼複雜的問題。
果果喜歡平原上的一棵體態婀娜的綠樹。那棵樹就跟果果一樣,在芸芸眾生中長得如此突兀,卻又如此和諧地與大地融為一體。
同伴們都不太願意與果果打交道,因為果果是一個患有自閉症的孩子。
可是果果從不認為自己患有什麼自閉症。他只是不喜歡夸夸其談,不喜歡附庸那些紙上談兵的人而已。更何況果果的交流對象除了人外,還有一個浩瀚無邊的大自然。
果果甚至認為,那些不懂得與大自然交流的人才是真正患有自閉症的人。
如今,果果已經長大。他仍然一如既往的熱愛大自然。
令他欣慰的是,越來越多患有“自閉症”的人也開始熱愛大自然,並且開始嘗試着與大自然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