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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一劫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桃花一劫

  有些看來十分荒謬的事,卻要用十分的認真去做的。十分認真做的事,卻並不會有預想的結果,倒是無意之間做的事,結果卻好得讓人驚喜。

  1969年,

  學校放了寒假,普天同樂的春節將臨的時候。我就職的板廠街小學在上級的要求下,展開了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因為頭一年,武漢發生過“720事件”。學校決定對學校同事,一個叫程同事的教師進行審查,審查的方式是叫做叫他上三不準學習班。

  在我的記憶中,當時我們那一片的幾個小學,能夠夠上在春節期間辦的三不準這樣高級別的學習班的,好象就只有程同事一人。因為我當時是學校經過考察認為是政治純潔可靠的,特別委派我擔當了這個學習班的管制人,而那個學習班好象就只有程同事一人而已。

  學習班辦在大水巷小學。我那天去的時候,天陰有雨,加上我去的時候又是晚上,讓人感覺十分陰冷陰沉。走在大水巷那兩邊高高的沒有窗戶洞的兩邊僅有兩米來寬的通道里,淋着天上淅淅下的陰雨,踩着腳下嘰嘰響的雨水,隨着昏暗路燈下的陰影,一步一步慢慢移動,的真有點陰森森的感覺,偶而看那學校的高牆,忽然聯想至巴士的監獄的高牆,又有一種莫名的陰怯。

  走進學校,學校十分寂靜幽暗,門房沒有人,估計是回家團聚吃飯了,操場空蕩蕩的。只有在遠處黑暗中隱隱顯出教室輪廓的一扇窗戶里,有一點點泛黃的燈光。隨着燈光的導引,我立馬知道那就是被我管制的程同事的囚室。教室里似乎還有一種微微的聲響,和同事肯定在那裡。

  不錯,那裡關的就是學習班的主角程同事。

  程同事很遵守學習班的紀律,即使在無人值守的情況下,仍然嚴格地自覺地遵守學習班期間“不許回家,不許打電話,不許寫信”的規定。現在,只有人家程同事一個,他現在正靠在木製高低床,努力地,不停地上下顫動他那翹起的二郞腿。一種悠然無事、悠然養神的樣子。

  程同事,在我眼裡很了不起的。我是剛剛從一師畢業的新販子,對於當好教師還在顫顫驚驚,忐忐忑忑的時期,人家程教師早在文革開始前就已經是小教三級,有吃黃豆,喝糖水的資格了。據說還是市區一級的模範班主任。還經常在報紙雜誌上有文章發表。關鍵一點,人家長得也一表人才,沒有見過潘安曹植沈約衛階,不敢隨便比附,但也天庭飽滿,鼻直嘴正,身材不魁梧也健康,談笑不幽默還和親和力。據說他得意時,每次外出報告講座,總是一時看盡天下美女,最關鍵的是人家此時還只有二十五六,正在人家花季女孩追求的大好年華。

  所以,要我來監管程同事,我還真的沒有什麼警惕性,相反,還蠻同情程同事的遭遇的,真是的,過年了都不讓人家。現在看來,在那個沒有一定規矩的文革的時期,人性這東西是不能考慮的,因為階級鬥爭必須年年講天天講時時講的。在那時,乘階級鬥爭的東風,凡有點水平,有的出眾的人,被人嫉妬上,那恨就不會象今天恨自己,而是會被叮上,借各種運動,被搞得狼狽不堪,生不如死。

  對於我的光臨,程同學馬上明白,今天管制他,監視他的人是我。不過他好象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看了我一眼,還是注意力集中,認真地上下晃動他翹起的二郞腿。

  “誒,你到底是什麼事要辦學習班?聽說你有經濟問題?”我打破沉默,想搞清楚程同學犯了什麼事。

  “沒有。就是那康老三的事,我又沒有搞打砸搶。”

  對於文革中的派性鬥爭,經過幾年文革風風雨雨的人,已經不象文革開始造反的時候那麼認真,翻書一樣的站過來,站過去,除了少數人,大多數人已經倦怠了。所以借720清理階級隊伍,對藉機造反幹壞事的是一次秋後算帳,做了壞事的人,應該吃點苦頭。

  “只要不是經濟問題,熬到開學就沒事了。”我寬慰程同事。

  “有傷腦筋的事。”程同事說,“我想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事?”

  “送封信。”

  “什麼信?”我很意外。

  “給女朋友的。”

  這種事,不祥細問也會推想出一個大概。我沉默了。三不準期間,要我送信,要我為你程同事犯規,那是要我犯錯誤。要給你程同事送信,我這個監管人不就是辜負了組織信任,與你這個被清理的階級敵人同流合污了。

  “是給女朋友的,解釋一下春節不能約會的原因。”程同學說。

  給女朋友送信,……,這不關乎階級鬥爭。我想。

  “你到底有沒有經濟問題?”經濟問題也是不了得的問題。不能給貪污犯送信的。我想。

  “沒有,”程同事聽我問這個問題,連忙說。“不涉及學習班清查的任何問題,不然,我可以把信給你看。”

  我當然不能看別人這種信,只是說:“真的沒有問題?”那時候,我現在想起來,心理對送還不送這封信,鬥爭是蠻激烈的,我是派來監管程同事的,怎麼能違反規定,反而給他當信差?要是有人知道了,說程同事的信,是搞串連,搞攻守同盟,同一口徑對付清查。那說得清楚?解釋說只是一封情書。幫忙送一下,成就人家一段姻緣,是不是可以獲得諒解。不管怎麼說,一旦送了,一旦泄露,那就是喪失階級立場的問題,後果嚴重。不送,人家程同事這樣相信你,那不太不盡人情,太不夠意思。

  人們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往往有道德的規範在約束,又有感情的激動在支配,兩者有時是相反的兩種考慮。是情感戰勝理智,還是理智戰勝情感,還真的說不準。最後的決定就是在那一閃念。

  “什麼時候送?”我說。

  “現在吧。”

  已經10點多了。怕不能再晚了。程同事告訴了我他那女朋友的家怎麼走,我就立即去做這件后不知道結果會有多麼嚴重的事了。

  ……

  開學了,程同事的學習班結束了。我也完成了監管的任務。我們又每天按時上下班,認真的上學放學上課下課。

  突然有一天,學校工宣隊的師傅找我談話。

  到工宣隊師傅辦公室,果然,我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師傅查問的就是我是否在春節三不準學習班期間給程同事送過信。

  我相信程同事的信只是一封解釋為什麼不能按時約會的信,不涉及階級鬥爭,也不涉及貪污。但是,如果硬要是上綱上線,戴個沒有組織紀律觀念的帽子是客氣的,說是立場問題也是有可能的。雖然我口裡說自己做的沒有錯,起碼是違犯了“三不準”。口裡解釋,一時心中總歸是底氣不足,很有點神慌意亂。

  當時問我話的師傅是誰,我現在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大概當時我是滿腦子的恐怖和緊張,已經屏蔽了其他的一切。

  師傅問了話以後,說,“你膽子不小。”又說:“上課去吧。”

  師傅的談話就這樣簡單的結束了。

  是誰挑的包?送信只有三人知道,師傅怎麼會知道?

  結果意料之外。原來是一場情場搏鬥。

  有教師告訴了我故事的翻雲復雨,精彩紛呈。

  我們學校有位與程同事年齡相當的女教師汪同事,早已暗戀程同事了,可能早有表示,程同事沒有反應,也可能沒有拒絕,這當然是他們地下的事。不過在我眼裡,汪同事顯然算不上漂亮,肯定入不了程同事的法眼。想來,汪同事有些怨恨,留下了鬧事的禍根。

  蹊蹺的事是,程同事的信,收信的那位是汪同事的同學。估計是程同事某次參加汪同事的聚會,盯上了汪同事同學那位女神,一廂傾心,一見忘情,如是有了一往二來。

  這種事情,在小說里經常有的,看來真的是文學作品是來自生活又高於生活。

  程同事的悲哀,就在於人家那女神對他究竟是什麼態度沒有搞清楚。桃花一笑東風起,魂兮魄兮三界外。程同事如是膽大妄為,況冒着違犯學習班三不準的禁令,傳情送意,幻想:桃花倚門笑可人,浪漫瀟洒夢雙蝶。

  那女神收到程同事的信,竟毫不猶豫地給她的同學汪同事看了。我不能推測那女神那時腦子裡想的什麼。大概是大義大德,不能奪同學所愛,大概是立場覺悟,不能與有進三不準學習班污點的人往來,大概,……,總之,這下子,如同引發了地震,一場三角大戲公開上演了。

  鬧劇的看點是“送信”。

  汪同事有“信”在手,就好象拿住了程同事的死穴。郞無情,妾無意。愛之不得,恨必生之。汪同事雷霆大怒,立即報案告發。

  程同事如是啞口無言。只有天天下課之後,坐在辦公桌前專心的用力地顫動他那高高翹起的二郞腿。自作自受唄!如今,多了一條罪狀,愛情不專,有作風問題!三罪在身,其苦何堪!

  君不知,偵查下來,害得我“好苦也么哥”!。起碼,不曉得領導如何看我,我的形象會是什麼樣子?

  人們私底下考問自己,往往是很痛苦的事情。如果控制不住,怕免不了憂鬱。

  在60年代未。70年代初,象我那樣的年輕人,能留在城市上班,那都是天照應,那個不好好上班,規規矩矩聽領導的話,就是圖個好印象。

  想不到我如今會這樣。

  不曉得那一學期是怎麼過來的。好在我做事蠻投入的,本來教書就是傷腦筋的事,工作佔去了想這件事的時間。雖然很不爽,一學期還是很快就過去了。

  奇怪的事,那學期師傅們一直再沒有對我再說送信那筆事。

  到了暑假,“送信”的結果出來了。學校通知我,假期讓我去上學習班。地點在武漢市教育學院。也是三不準。程同事繼續學習。我和程同事就成了程同學,共同接受監管,一塊學習老三篇,鬥私批修,靈魂深處鬧革命,改造思想。學習班免不了要寫彙報,考問自己。這次學習班是進駐我們學校工宣隊隊長師傅帶隊,近距離監督我們。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料。真的,你不相信命運是不行的。

  忽然,有一天,駐學習班的工宣隊師傅找我們兩位被管制的隊伍談話。

  “市裡決定普及初中,中學需要從小學調一批老師教去支援。”開始我們以為是告訴我們進學習班領導對我們的處理決定,想不到說的是市裡發展教育的大事。

  師傅接著說:“我想你們兩個可以,不知道你們是否願意。”

  求之不得!我們有些驚訝,好事呵!

  “好呵!”我和程同學都壓抑不住高興。

  我馬上想到學習班上的問題已經不是問題。立刻感到一身輕鬆。調到中學去,起碼在板廠小學老師心裡我沒有什麼問題了。再說中學教師總比小學老師強,說起來也臉上有光。

  師傅說,“我看板廠你們二個水平不錯。”

  這是我忽然沉得這信師傅好高大,好叫人親近。師傅真中獨具慧眼。

  大概師傅他看了我們寫的彙報學習材料,學得水平還可以。後來聽說這位師傅平時就喜歡讀書,想不到成了我們的伯樂。原來在這位隊長師傅那裡,什麼派性,什麼三不準,什麼傳送情書,都不是什麼一回事。反而是認為我們有義氣,講感情,敢做敢當,又有才氣。值得同情,應該幫助。

  暑假以後,我到60中上班,程同學調到了58中。

  在我們,事情就這麼簡單。一劫一涅磐。

  故事還有點餘波要交待一下。這次從小學選調老師支援中學的事,在板廠街小學還演出了一曲好戲。後來聽說,為了選拔小學里的優秀老師到中學去,板廠學校組織了推薦活動。大家推薦出來的老師,學校張紅榜公布。一榜,二榜,三榜,我和程同事肯定是榜上無名,那位勇敢揭發的汪同事也沒有得到大家的推薦。倒是有一位呂同事上了三次榜。呂老師自己當然高興,大家也同喜。不知是誰提議,要呂同事請客慶賀。呂同事慷慨解橐,請各位吃了一碗牛肉麵。

  又應了事情總有意外的說法。開學的時候,學校公布調動人員名單,上面赫然寫的是我和程同事的名字!太意外了!有心栽花花不開。原來選拔人到中學不考慮是不是上過學習班,也不考慮是不是給人送過信,曾違反了三不準的禁令。

  沒有經過九九八十一難,那能修成真佛!

  2013-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