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季節的傍晚,天氣出奇的悶熱。我喜歡一個人在鮮花簇擁的江邊公園留連,不為告別夕陽西下的落日,也不為迎接揚帆歸來的一葉漁舟,更不為留戀天邊那一抹醉人的殘紅,而僅僅是為了看看浪花。
我剛從大海里飄泊歸來,離開雷霆萬鈞的大海,再也看不見泡哮的波濤和一簇簇拍岸的浪花,總感覺生活中缺少了什麼,於是,我每天傍晚喜歡到江邊去看浪花。
我就住在離江邊不遠的地方,步行15分鐘左右的路程,就可以走到葛州壩三江。面江而坐,江風徐徐,讓近處的花草、遠處的山巒,連同我一起,都沐浴在火紅的晚霞里。
我由於長期與船員接觸,所以喜歡漁舟唱晚的意境,“天平海闊何逍遙,不見當年西子嬌,收網貨魚還沽酒,松根一夜醉聽濤”。然而,我更喜歡的還是江邊的浪花:知足、平靜、安詳、達觀、超脫,日復一日地在追求大海的過程中,使自己的人生不斷得以升華。
雖然江里的浪花很小、很細、很溫柔,但很團結,一排排齊心協力的滾動着湧向江堤,後面又一排排的吶喊着、滾動着、緊跟着涌動過來,根本不像大海里的浪花沒有目標的四處翻騰。
但是,她同樣有着犧牲自己的勇氣:追求目標,義無反顧;一身豪氣,勇往直前;不甘平庸,激揚飛濺。把短暫而又豪邁的一生,託付給了波瀾壯闊的長江。於是,我開始想啊:是坎坷的道路,造就了她熾烈的秉性?是和諧的長江航道,喚醒了她大膽的追求?還是高歌猛進的時代,賦予了她詩一般的情懷呢?
我無從考證,因為她的確太平凡了,平凡得轉瞬即逝,讓你來不及思考。她沒有波濤的磅礴,也沒有吊蘭的婆娑;沒有牧瑰的鮮艷、牡丹的富麗,也沒有玉蘭的芬芳。她簡簡單單,從不做作,以至於很少有文人墨客為她歌唱。
然而我想,美,真的要看外表嗎?何況高尚的品質、偉大的人格,往往是以簡單撲素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呢!你再看看,她那服從需要、鞠躬盡瘁的坦蕩的心胸,那像火一樣痴戀長江的情懷,那簡單質撲的美,不也給人以無窮的聯想、人生的啟迪、生活與搏鬥的感召么?
我在長江航道建設工地現場,就經常見到那很多感人的場面。
那是2001年冬天,沙市周天河。其實,周天河不是河,是長江江陵河段中的一部份。冬季的江漢平原,風大,雪大,天氣冷。周天河江邊,狂風一卷,漫天黃沙。我們和南京航道工程局安慶處一起,承擔著周天河水域不同地方、同時在長江裡面築壩的航道整治建設重任。
冬天,江漢平原的風一直伴隨着鵝毛大雪,呼嘯着一陣接一陣地緊刮,冷得刺骨。船上必須有人值守。一批船員堅守在工地邊上的拋枕船上。船艙狹小,上下兩層,沒有空調,夜間照明僅靠一台小型汽油發電機。白天燒飯、取暖、喝水,只有一個小煤炭爐。那微弱的炭火,就像一位氣若遊絲的老人,在風中若隱若現,根本感覺不到熱量。弄飯的時侯,幾個男人捲起袖筒一起上。雖然很忙,很苦,很累,但大家都樂觀豁達,無怨無悔。
白天,天剛放亮,就要到工地幹活。晚上,天黑了,才拖着疲憊的身軀返回船艙。夜晚,還必須忍受寒冷的煎熬。
經過幾個月的艱苦奮鬥,終於趁洪水來臨之前,順利地組織民工,完成了築壩任務。後來,在陽江、碾子灣、漢江、清江、蕪湖、監利、窯監、洪湖等地方,都留下過這批男人忘我奮鬥的足跡。
後來,我因工作需要趕到天津,到長獅2工作。從天津到河北三島附近的大清河口,再輾轉到碧波蕩漾的山海關工地。船長張作武為尋找合適的施工方案,帶領船員連續三次凌晨4點起床,豎樁、定位、拋錨、展布,再收工集合。很多人累得不行,可他卻一直堅持着干到最後。
后因工程需要,長獅2調遣到京唐港工地。由於地面工況較差,大型機械無法進入,給管線鋪設和整理增加難度,只能靠人工拆接泥管。為了儘快施工,駕駛部全體船員在他的帶領下,穿着防水服,冒着七八級寒風,帶着鐵鍬、撬棒、繩索、扳手等工具上到圍堰。海水溫度在零度以下,即便穿上防水服,也阻擋不了海水的寒冷。一干就是四個多小時,直到把管線整理結束。
第二天,為搶抓進度,必須利用潮位,抓緊沉管。否則,沉管在不歸位的情況下,沉入海中,會給單位造成經濟損失。
由於漲潮,流速太快,租來的兩艘漁船經過多次努力,不能靠近枕帶浮管,張作武帶頭躍入2米多深的大海,緊接着一批船員,來不及脫衣服、脫鞋,一個接一個躍入海中,從不同方向游向枕帶邊浮管。
受海水浮力和風浪影響,在海水中對接排泥管非常困難。他們吃力地拉着葫蘆,艱難地擰着每顆螺絲,直至把排泥管順利沉入海底……
這些讓人感動的一瞬,都是長江航道建設者,實際生活中,很平常的幾朵浪花,是我親眼目睹的平平常常的一幕幕。他們在平淡中活出精彩:懂得寬容,舉重若輕;大道而行,志在千里;光明磊落,直面人生。
的確,這些無名英雄非常平凡,平凡得就像一朵朵浪花。
於是,我想起他們,就經常在腦海中幻化出浪花的海洋:有早來的,有遲到的;有南方的,有北方的;有來自平湖的,也有來自大江的!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無數朵不起眼的浪花,才匯成了時代的激流。
我在不知不覺中,己在江邊坐了很久。夜,越來越深了,江邊只聞濤聲,不見浪花,但我知道,她們正日夜不舍的追逐着大海的腳步。我沿着繁華的街道慢慢的從江邊往回走,邊走邊想:人生像一首歌,離不開靈動的音符;人生像一抹彩虹,離不開絢麗的色彩;人生更像一條長河,離不開翻滾的浪花。
朋友,就做朵浪花吧!有我們的加入,大河便會翻騰,人生便會澎湃,雖然生命短暫,但能把燦爛的瞬間留給別人,不也同樣幸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