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血點
一個大學教授的妻子突然在家中死亡。法醫馮雪趕到他家中時,看到死者家裡的擺設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可以推測,這個家族的主婦肯定是個非常勤快乾凈的人。
教授說:“妻子可能是心臟病發作,突然死了。”照法醫常規,馮雪查看了死者的外觀和屍體表面。當法醫的需要細緻,不管是多麼細微的問題,只要存在,就逃不過馮雪的細緻的眼睛。
可是,當她翻開死者的眼瞼時,看到了那個令人不能疏忽的如針尖般細小的出血點。儘管它是那麼細小,細小得令一般人難以覺察,但它卻不容置疑地鑲嵌在死者眼瞼結膜處,令每一個法醫都不會放過,也無法迴避。
教授說,他妻子昨晚有些不舒服,早早就睡了,半夜時他還看過她一次,當時還好好的。早上起床時,突然就不行了。屍體在床上沒有蓋被子,屍體下面是涼席,正是暑天。屍體已經開始僵硬。
馮雪重新把目光轉移到死者的頸部,頸部沒有扼痕。按照法醫學的理論,如果是被人扼死,死亡時間越長,越能明顯發現這種痕迹。但是,死亡時間越短,越不容易發現。
又一次觀察死者的頸部時,馮雪似乎覺得死者脖子上有隱隱約約的扼痕,儘管看得不清楚,卻不容忽視。憑經驗,馮雪想,隨着時間的推移,是一定能看清楚的。
此時,馮雪突然把目光轉向老教授,只見教授的目光與馮雪對視了一下,便轉向其他方向。在那一瞬間,馮雪似乎看到了教授眼中的一絲慌亂,難道他是在有意躲避
馮雪不願意憑空猜測,因為她是一個科學工作者,她所作出的一切結論,都來自於科學的檢驗。
她的目光依然對着老教授,這一回,她是在認真觀察這個人,雖然在剛進門的時候,她曾經打量過他,但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教授看上去身體不錯。腰板直直的,頭髮濃濃的,大概是染過發,儘管頭髮很黑,但髮根有些依稀可見的白點。特別是那雙眼睛,馮雪想,這雙眼睛如果在年輕時,一定是炯炯有神的。老教授年齡67歲,其實並不顯老,看上去頂多有60歲的樣子,如今人們的生活條件好了,人也越活越年輕了。這樣一個氣質高雅的人也會去掐他妻子的脖子嗎 他為什麼要掐死與自己共同生活多年的老伴 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女人。這大概是馮雪多年辦案的一個經驗。她又一次想到了那個老女人脖子上隱隱露出的扼痕,除非有人用雙手緊緊地掐住死者的脖子,否則,那上面是不會留下痕迹的。
“請把屍體送到解剖室去。”馮雪對在場的刑警隊的幾個小夥子說道。
這時教授突然轉過身來,此前,他是背對着馮雪的。“為什麼 我想,我的家人是不希望死者再去受一次摧殘的。還是給她留下一個完整的屍體吧。”教授表示拒絕,聽上去還比較合乎人性。
馮雪溫和地看着教授,輕聲細語地說:“我是法醫,要盡我的職責。教授,請您配合我們的工作。”教授的眼睛里突然湧出淚水,他表情悲切,讓所有在場的人不能不產生些許的憐憫。教授的話如果不是教授自己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馮雪還不會這麼興奮。
教授的話
這是一個令人激動的時刻,馮雪在解剖屍體時,突然想到:智者千慮,也有一失,確切地說根本上就是弄巧成拙。
因為想要說明死者的確是病死的,教授曾經說過:“半夜時曾去看過一次,因為她不舒服早早地就睡了,有些不放心。”然而教授自己絕對不會想到,死者不是後半夜死的,恰恰對教授所說的“當時還好好的”給予了否定。
法醫學對死亡時間的認定已經非常準確,現代醫學技術的發展早已經解決了許多難題。但是,馮雪由於基層條件的局限性,她用傳統的方法和自己的經驗確定了死者的死亡時間。
據教授自己說,半夜他去看妻子時還是好好的,言外之意就是表示妻子是在後半夜或者清晨時死亡的。大概他知道心臟病人、中風、高血壓、腦出血等病人比較多地在清晨或黎明之時發生意外。
按教授所說,清晨或者後半夜應該是23點以後,但是,馮雪從死者身上的屍斑、屍僵程度來推斷,死亡的時間應該是上半夜,而不是下半夜或清晨。無論是從屍斑還是屍僵、屍冷等情況判斷死亡時間,都離不開經驗,儘管人和人的體溫不盡相同,屍體所處的環境、條件、溫度都不同,而死者身上的物理變化也會因人而異、因時而異、因地而異。
確定死亡時間如果能夠證明教授的話有假,那麼,它還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死者死亡的原因。死者究竟是因病死還是被害致死,還有待於對屍體的進一步解剖檢查。
通過解剖屍體,讓馮雪一步一步地證實了那個罪惡的事實。
這具老年女性的屍體在解剖台上已經開始干縮,嚴重的身體脫水,令她的皮膚呈現出蠟黃色的皮革樣的皺摺。此時,馮雪必須切開皮膚,探尋皮下組織的情況。劃開死者頸部的皮膚,馮雪看到了肌肉上的出血點,那是用雙手扼住頸部留下的痕迹。被切開的死者頸部展現在馮雪的面前,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死者咽喉部位和聲帶黏膜有明顯的出血和點狀出血,在頸部喉端的舌下肌群也有明顯的出血,這些出血點都是死者生前留下的印記。
與頸部出血相佐證的,還有身體其他部位的出血點,在胸部、肘部的出血點早已引起馮雪的注意,特別是肘部,在觀測屍體外表時,馮雪早就發現了。在教授的家裡,死者身穿全棉的睡衣,在死前進行過奮力的抗爭,可以想象,一個垂死掙扎的老婦女用肘部頂住身下的床,她為什麼要用肘部去頂住床呢 除了反抗,又可能是什麼原因呢 馮雪似乎看到了這段痛苦的歷程,只有這種反抗,才可能形成肘部的出血點。
人的生命的確十分脆弱,但是,任何脆弱的身體往往在消失之前都會留下許多不可磨滅的東西,法醫學里用一個專有名詞來形容它,叫生活反應,也就是人體本身受到外來刺激時的一種本能的應激反應。正是這些死者用生命換來的生活反應,引導着法醫查明犯罪。
眼前這具屍體,不僅在頸部皮下發現了大量的出血點,而且在胸部、肘部發現了壓迫和抗爭時留下的出血點。
與教授的辯論
即使如此,馮雪還是與教授進行了一次頗費心思的對話,那是一場訊問,是對犯罪事實的證明。教授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後,始終否認是自己害死了妻子。“她有冠心病,我跟她生活了多年,怎麼可能害她 ”“憑什麼說我害死了她 ”對於這個專業學術問題,馮雪與教授之間展開了一次辯論。
冠心病急死的病例並非少見,因為是心肌急性缺氧,引起了心電紊亂,導致心原性休克或急性心功能不全而急死。冠心病引起的急死大多在睡眠中發生,據醫學分析,可能是因為睡眠時迷走神經興奮性增高,血流緩慢,冠狀動脈灌注減少,心肌缺氧,以致發生急性心功能不全導致急死。
教授是個文化層次很高的人,從他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他對醫學學識比較了解。因此與他的對話更加艱難。
為證實死亡原因,馮雪已經對屍體進行了深入的解剖,因為她知道,冠心病急死的病人,有時也可能在眼瞼結膜部位有微小的出血點。作為一名法醫,必須是一個嚴謹的科學工作者,不能忽視任何一個微小的可疑點,也不能混淆細小的分歧點。儘管教授是一個智商很高的文化人,他也無法迴避科學的事實。
馮雪說,通過解剖和各種情況綜合分析,否定了冠心病,因為根據冠狀動脈管腔狹窄的程度,醫學上將冠心病一般定為四級,至少在二級以上的人才會發生急死,同時急死者的血液壁、內膜、代謝等功能都必然出現相應的癥狀。
“你以為用柔軟的枕巾墊着手掐死人就不會留下痕迹 ”馮雪的問話使教授大吃一驚。
面對一種科學,教授自知無法抵賴,他垂下頭低聲說道:“我認罪,我有罪。”
說謊的教授 標籤:愛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