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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花盛開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站在我身邊的女孩就叫小葵,出生在10月17日葵花日的小葵。聽她說那天的葵花是幾年來開得最盛的,齊齊刷的向著太陽。整個葵花林就像一片亮黃色的海洋。這是她3年前死去的爺爺告訴她的。聽着她對葵花盛開時的那種壯觀情景的描述,心裡倒有了一種渴望。只可惜我來的時間過早,尚未到葵花開放時,難免讓我有點失望。

  “白衣,你要是能在這呆到10月,就能看到海一樣的葵花了。”

  小葵說完后就順着我的身旁坐下,坐在那淺綠色的草地上。順手從那米黃色衣衫的口袋裡摸出一個小巧的玻璃瓶子,瓶口朝前的挨在耳朵邊上。

  “這是齊哲去北京那年送我的,是他在20公裡外的海邊撿回來的。聽說裡面還有一張紙條,只是齊哲沒告訴我寫了什麼,只是說放在耳朵邊上就能聽到海浪的聲音。”小葵說完后,我看到她的臉上有一團晚霞一閃而過,開始還以為是錯覺。天空中確實飄滿了彩色的雲朵,太陽已經有一半的臉藏到了山的那一邊了。看着小葵那空洞、生硬的雙眼,突然覺得一陣痛疼襲來。心裡拿不定注意,是不是該把齊哲的死告訴她。

  與齊哲並不是那種很要好的朋友,只是彼此都不怎麼愛說話,相處倒是默契。在學校里沒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因此都把對方列入了朋友的行列里。他從來不提他以往的事,而我也覺得自己的過去並無驚奇之處,能為各自的生活增添什麼催化劑之類的。所以倒也沒有過多的追問對方的過去。只知道他畫畫的本領很好,可以用天才來興容,只是他從來只畫葵花。

  我們也常趁管理宿舍的杜老頭不注意,偷偷的爬上宿舍頂樓的天台喝啤酒。只是靠在儲水池旁靜靜的喝着,四周漆黑一片,天空上倒是有幾顆星星,偶爾有微風吹過。費那麼大的周章,頂着有可能被處分的危險,跑上這地方喝酒對我來說只覺得這樣喝起來更有感覺,而且當某天覺得累了,倒是可以藉著酒意,從這8層高的天台上縱身一跳,一了百了。這念頭只是藏在心底,我可是連挨近樓邊的膽量也沒有。當我喝得暈乎乎,攤開四肢仰躺在粗硬的水泥板上問齊哲在天台上喝酒的感覺時,齊哲仰着臉,雙眼憂傷的注視着天空上稀落的星星說:

  “這裡離天堂更近。”

  這話讓我感覺有點莫測高深,滿腦子裡醉乎乎的我,早已無法對此作出正確的判斷。

  臨近暑假時,因我不想回家,故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家24小時營業的超市裡找了一份臨時工,是整理貨物的那一類型,偶爾也替其它職員值夜班,因此倒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齊哲。正式放假那天想去跟齊哲說聲時,才知道他進了醫院,晚期白血病。該死的!我在心裡暗自罵了一聲,就匆匆的朝醫院趕去。

  在醫院裡,出示了學生證,作了登記,問明房間,就徑直的朝重症病房跑去。

  見到我的出現,齊哲有點意外。

  “怎麼來了?”

  “聞着你的氣味來的。”

  “這倒有點像你。”

  相視一笑,笑聲里有點乾澀的味道。我拉過一張塑料高腳圓椅子,在齊哲的右邊坐了下了,看到桌子上放着只扒了幾口的剩飯。他的父母有事出去了,房裡就他一人。

  “不再多吃點,能行嗎?”

  “在這種地方,胃口早就躲得遠遠的了。”

  確實,在這種到處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地方,無論如何是提不起食慾來的。

  “真懷念在天台上喝酒的日子啊。”

  “那我等你,到時我們喝他個暈天暗地的,啥事也不管,只要痛快。”

  “唉!怕是沒那機會了,晚期的,你知道。”齊哲說完落寞的注視着窗外的天空,天空上正有一朵白雲輕輕的飄過。

  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安慰的話來,只能沉默。整個病房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有門外偶爾偉來一陣咯噔、咯噔的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覺得胸口有一團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連呼吸也開始覺得有點困難。

  “如果可以的話,有件事想麻煩一下?”齊哲把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不好意思的注視着我。

  “沒什麼麻煩的,我一向閑得慌,找件事來做,倒是不錯。”

  “實在是找不出能託付的人,就怕會給你麻煩。”說完齊哲從背後拿出一幅畫來,蒼白、纖弱的手指在畫紙上輕輕的撫摸。

  “幫我把這個交給一個叫小葵的女孩子。答應人家的不想爽約。要是能力所及,倒可以幫我照顧一二。”

  “非常高興你能想到我。這事定不會叫你失望。”說完我接過齊哲遞過來的畫。這是一幅畫滿葵花的畫,光線略暗、生冷,那像冰一樣碎開的葵花,痛疼而強烈,整幅畫里透着缺憾的嘆息。

  “獨特的葵花!”我不無感嘆的說。

  “只有那地方能開出這樣的葵花,這次你倒是可以去看看。”齊哲說完后閉上了雙眼,像是在回憶某些事情。

  “那敢情好,又能幫你把事情辦了,還能看到如此神奇的葵花,倒是一舉兩得。”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是齊哲的父母,起身打過招呼,並提出告辭。齊哲順手遞過來一張泛黃的紙張,拿過來一看,是小葵的地址。背面還有寫着一句奇怪的話:在天堂里守望你。

  “奇怪的傢伙。”我對自己說了這句話后就離開了醫院。

  聽到齊哲的死訊時,正在超市的倉庫里盤點存貨,雖說早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覺得突然。與負責人說明原委,說要離開一些時間,那負責人倒是沒說什麼,滿口答應下來。回到住處,收拾行裝,順手把安妮寶貝的《連花》塞進包里。到了車站時,倒是讓我趕上了最後一班車,心裡慶幸。上了車,蒙頭便睡。

  “如果可以,能說說你與齊哲的事嗎?”

  “其實我與齊哲跟大多數人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我們是屬於青梅竹馬的那種,很小的時候就在一起了。那時我的眼睛尚能看到東西。”說完,小葵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身子能更舒服些。

  “那時齊哲常帶着我在葵花林里玩耍。齊哲很小就有畫畫的天賦,那是一種與生俱有的東西,他常在葵花林里畫葵花。他說要畫一幅天底下最美的葵花送給我。

  可能是右手長時間的托着瓶子有點累了,小葵把瓶子交到了左手,用左耳朵繼續聽那海的聲音。

  “有一次,那是我12歲的那年,我們在葵花林里玩得忘了時間,在我們發覺時,天已暗了下來,四周漆黑一片。不時有微風吹過葵花林,葵花葉相互打擊着發出沙——沙——的聲音,第一次對黑暗產生恐懼就是那個時候。看着那搖晃不定的葵花叢,心裡總是不受控制的想像着一些令人恐懼的事物。那時我嚇得眼淚都出來了,可是身體卻動不了,好像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失去了知覺,只有意識倒是清醒的。齊哲把我摟在懷裡,讓我的臉靠在他的胸膛上。只有這個時候,我的情緒才能平靜下來,聽着那沉穩而有節奏的心跳聲,我倒是安然的睡了過去了。連怎麼回家的都不知道。聽家裡人說是齊哲把我背回來的。那時覺得真不可思議,只比我大1歲的齊哲竟能背着我在黑夜裡走那麼長的路。但是,就在那時,我發覺我愛了上齊哲,12歲的我愛上了13歲的齊哲,是不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確實,就我能理解的範疇來說,是有點難以想像的,10多歲的男女說是有好感倒是能解釋得過。

  “你一定覺得不可思議,當時我也是如此。還為這事幾天不敢去見齊哲。可是,那確實是愛,現在我更加的能夠理解那時的我。”

  夜色終於漫了上來,四周的景物正在被無聲無息的黑暗吞噬着,由遠及近,慢慢的模糊,最終消失在黑暗裡。

  小葵把瓶子收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放進衣袋裡,站起來,用手拉直衣服上的皺紋。

  “亂七八糟的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有點煩?”小葵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沒有覺得煩,是我聽過最好的故事。如果可以的話,想繼續聽下去。”

  “要是不嫌枯燥,倒是無所謂,算是對你不遠千里給我送東西過來的補償。”小葵笑了笑把手遞給了我,我牽着小葵的手向她的家裡走去。

  晚飯是在小葵家裡吃的,盛情難卻,實在是不好推辭,且我還想再聽齊哲和小葵的故事。席間小葵的父母不停的勸菜,倒是讓我有點不好意思,山村的民風比較純樸,你吃得越多他們心裡就越高興。吃罷飯時,月亮已悄悄的爬出了雲端,整個村子亮白一片,月光從葵花葉的間隙處傾瀉下來,偶爾有蛐蛐的聲音從葵林深處傳來。這樣的景色倒是從來沒有見過。

  “白衣,你對黑暗有什麼樣的理解?”

  我聞言一怔,說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事,真的不好回答。且我很少處在這樣的景況,除了睡覺的時候。

  “我對那感覺是極其深刻的,在我15歲那年,眼睛一下子看不到東西了,眼前一片漆黑,好像自己一不小心跌落在深不見底、陽光無法達到的山洞裡,心裡怕得要命,連死的想法都有了。當醫生告訴我再也沒有復明的希望時,我真的想找個沒有人能找得到我的地方死掉了算了,你可以想像得出一個15歲的女孩突然生活掉進了一團漆黑里,那是多麼恐懼的事情,那時我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心裡想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可怕念頭。半夜裡常常醒來,抱着枕頭痛哭。當我開始對生活絕望時,齊哲來了,他拉着我的手說要帶我去海邊,他是用自行車把我拉到20公裡外的海灘上的。當時坐在後座,雙手環抱着他的腰,臉靠在他的後背上,感覺一下子自己被什麼拯救了,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天是陰天,我們倆就挨着坐在沙灘上,齊哲不停的跟我說海上的情況,什麼有隻海鳥飛過啦,有隻小螃蟹隨着海浪爬上了沙灘啦,聽着海浪的聲音,我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幅幅圖畫來。第一次覺得黑暗並不那麼生冷。那天齊哲說他一定要考上北京的學校,等畢業后,在那邊找份工作,並把我接過去,他說那邊的醫生水平應該比較高,說不準能治好我的眼睛。”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躲進了黑色的雲團里了,整個葵花林倏忽的落進了黑暗裡,讓我覺得有點不適,小葵在我有身前停住,甩甩手說:

  “白衣,能讓我摸摸你的臉嗎?想記住你,可惜看不到。”

  “沒什麼,想摸的話,倒可以讓你摸個夠。”說完我欠下了身子,把小葵的手放在了臉上。

  “果然如此,確實比齊哲的溫暖多了,齊哲的臉總是那樣的冰,每次摸着都讓我心酸。”

  月亮再次鑽出雲端時,小葵的父母找來了,說是剛好有一輛貨車要進城裡,問我是否同去。在吃飯的時候,我曾提及今晚想回城裡的旅館,趕乘明天早上的火車回北京,超市裡的工作實在不能耽誤太久。現在有車進城,正好。

  臨走時,看到小葵抱着齊哲送他的畫,笑得像盛開的葵花,心想還是不把齊哲的死告訴她吧,雖然遲早她會知道這事。

  回到城裡的旅館,痛痛快快的洗過澡,躺在床上,實在是睡不着,看了幾頁書,再也沒有心思看下去,就出了旅館買來啤酒和花生米,坐在地板上邊看足球賽邊飲起酒來。突然,想起古希臘傳說中最終化身為葵花的海洋女神的克萊荻亞的(Clytie)凄美愛情故事來,心中一陣黯然。

  回到北京,沒多久,學校開始上課了,偶爾會一人偷偷的爬上天台喝酒,但覺得索然無味。

  11月份時,傳來小葵死去的消息,她是在那片葵花林里用刀片割斷自己左手的靜脈的,那天正好是10月17日,葵開盛開的時節。手裡緊緊的抱着那幅畫滿冰一樣的葵花的水彩畫,光線明亮,艷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