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一路寫,我將所有的劇情寫在紙上,當劇幕拉開,卻發現忘了結局。————題記
契子:獨角戲
我一直幻想着一種陌生的生活。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一個人被完全陌生的氣息包圍着。我在完全陌生的生活里一個人生活便可以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與外界無關。一個人走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寫字,快樂或者悲傷,只有自知,別無其他。所以為了尋找我以為陌生的生活,一個月前我搬出宿舍在學校旁邊一個人租房子住。狹窄的房房間,陽台上生鏽的鋼架,破敗的牆壁。陰暗,潮濕,像是一間被時間遺忘的倉庫。可是我是如此喜歡它,它的頹廢,它的破舊不堪,它的潮濕,讓我的血液莫名的沸騰。
由於搬出了宿舍,所以天賜生日的那天我說我等到所有人都睡了就翻進宿舍給天賜過生日。天賜問我為什麼不在沒關門的時候走進去。我說:不。然後我就等待所有人都休息了才開始工作。
半夜時的街道安靜得出奇,空氣里只有自己的鞋跟落在水泥板上時的摩擦聲。那樣的安靜像是一個無法預知的黑洞,將人漸漸的吞噬,然後消失,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恐懼。一個人在空曠的街道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昏暗的路燈下長了又短,短了又長,我突然覺得腳下那模糊的影子很可憐,我突然想還它自由。
我在宿舍樓背後等待保衛睡覺,然後翻牆。那時候我看着宿舍多麼像一個又一個的鐵籠子,裡面囚禁着一個個血肉模糊的靈魂,他們吶喊,他們伸出殘缺的雙手,但是沒有迴音。宿舍里的燈一盞接着一盞地熄滅,黑暗瘋狂地漫延,最後整幢宿舍變成了一座龐大的墳墓,死寂,陰冷。
我到宿舍的時候除了天賜以外所有人都已經睡了,像是初生的嬰兒一樣睡得很甜。然而嬰兒的夢是如此的容易破碎。我和天賜將整間宿舍的人叫起喝酒。其實那時候早就已經過了十二點,已經過了天賜的生日。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所有人圍着桌子坐着。沒有祝福,沒有生日快樂,只有沉默,每個人都堅守着沉默。那些沉默像是一個碩大的鐵鎚,一次又一次的將我的心敲得生痛。那時候我就想,以前的我們總是一起瘋,那麼今天讓我一個人來演這場戲。然後我就幫天賜一個又一個地敬酒,我說一句又一句吉利的話。我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開某些令人窒息的東西,然而那火辣辣的酒像是一把把鋒利的柳葉刀子子在心裡殺來殺去。我轉身用手緊緊的捂住胸口。
後來的某一刻,我突然想寫一篇文章。心裡想着什麼,然後就寫出來,這一直是我喜歡的方式。於是我在紙上寫:寫不了的結局。
第一折:在一起就好
我始終還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形容我和天賜之間的關係。或許我們就是在一群人吃飯喝酒的時候講一些笑話,搞搞氣氛。沒有人的時候我們一起看一些文章,然後吵架,為了一個字或者一個詞。和天賜在一起,我從來不用擔心會孤獨。
天賜是喜歡說話的,他說話的時候肆無忌憚得像個孩子。我曾經問他以後想做什麼,他說:“說話,當主持人或者什麼。不然就浪費了我這張嘴。”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突然像是找到了獵物的鷹的眼睛一樣鋒利。臉上的笑容像是開了一地的向日葵,帶着無盡的燦爛。
和天賜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總是喜歡喜歡在街上流浪,有時猶如兩股沒有方向的風。然而我們從來都是沒有方向的。廣場,步行街,環城路,只要能想到的地方,或許下一刻我們就已經到達。有時候我們會在廣場上坐一整天,看身邊走過的陌生的面孔,看他們匆忙或者悠閑的腳步。偶爾的,會看見一個可愛的孩子向父母撒嬌。哭泣,躺在髒亂的地上不起來,這是孩子們如此可愛的方式,為的只是一件好看的玩具或者好看的糖果。這一切我們都是默默的看着,微笑。
在街上閑逛而不知道該從哪裡走時候,我和天賜就用石頭剪刀布選擇方向。我們跟着巡邏的士兵滿城的跑,全不顧身邊那些莫名其妙的目光。到最後終於累得走不動了在‘一心堂’門口海藍色的塑料椅子上捶着腿,用衣袖擦額頭上的汗。可是我們一直都在微笑,像是兩隻天真的田鼠。有時候候我對天賜說,其實就算我們在環城路上圍着這座城市一圈又一圈地轉,我們也永遠包圍不了這座城市的。天賜不說話。可是我心裡是多麼清楚:我們的腳步是不可能停下來了的。
在街上看到有人擺地攤賣古玩,我和天賜就賴着久久地不走,一件一件的看,一次又一次的問價,問出處。終於,我在一處地攤上買了一對草綠色的劣質的玉戒指,沒有一點雜色,純得像是嬰兒的眼睛。我把其中一顆戒指用紅線穿了輕輕的系在天賜的脖子上。我說,天賜,等到有一天我們都老了,你看到它的時候或許會想起我的。
龍泉寺是一座建於道光年間的寺廟,已經破舊得像是一位黃昏下等着歲月宣判的老人。我和天賜去燒香的時候在寺廟門口站了很久很久,我們望着那些龐大的褪色的佛像出神,一動不動。那一刻彷彿時間也就這樣停止了,像是一個電影末尾被定格的鏡頭,而從佛堂里傳來的木魚低沉的敲擊聲就是配的背景音樂。後來燒香時候天賜默默許着願,廟裡的老尼走過來為我們敲缽,說祝我們心想事成。那一刻,我心裡突然就慌亂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的願望是什麼,只要我們都還在一起,這樣就很好。
第二折:路的兩旁分開走
蘇有那種獨立的不會遷就人的性格,強壯的身體似乎永遠也閑不下來,像是一匹年輕的馬,血液里充滿了狂野與力量。然而有一天,蘇突然就沉默了。沒有人知道原因。我想或許他只是被現實馴服了。一匹充滿野性的年輕的馬被現實馴服,眼睛里的那束光也就暗了,像一盞明亮的燈被風一吹突然滅了。
蘇來我住的小屋子裡時拿着剩下的那顆戒指玩,我接過紅線輕輕的系在蘇的脖子上。我說,蘇,當你看見它的時候你會想起我嗎?一定會的,蘇說。然後蘇就拽着戒指不停的笑,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的眼裡有紅色的光,像是當初那匹年輕的馬。但只是一瞬間那些光就散了,無聲無息。
某一天,我對蘇說我想看他寫的東西。然後蘇就寫《櫻花雨》,寫一段等待千年的戀情:他放棄千年修行,只為可以等待她的容顏。櫻花樹下日日夜夜,卻是杜鵑啼血凄凄慘慘。櫻花開了年年復年年,那思念的人兒卻始終沒有出現。櫻花雨,情人淚。
蘇寫完了以後託人傳給我,那個故事穿越了大半個班來到我手裡。 我和蘇跑出去抽煙,我們蹲在廁所旁的石礅上,像是兩隻被季節遺忘了的兔子。安靜,又無助。我將煙狠狠的吸進肺里然後捂着胸口猛烈的咳嗽。蘇說別這樣,我會心痛。那一刻我的眼淚突然就不爭氣的輕易的流了下來。我悄悄的有手指擦掉滾下來的淚,我以為這樣蘇就不會看到我那滾燙的眼淚。
末了,我們回到教室。然後我給蘇發短信,如果我以現在的姿勢死去,我只希望可以躲過孟婆的茶,讓我來世還記得你們。蘇說:為什麼要這樣?我說:這是一個故事,這只是一個過程。蘇說:可是我不喜歡。看着發過來的短信,我突然很想念蘇。雖然我們就在同一間教室,可是我真的想念他。
有時候和蘇走在街上時,我們會分開走路的兩旁,一人走一條人行道,中間是永不停歇的車流。偶爾的,我們一起轉過頭看看對方。那時候我就想,這樣的感覺多好。路的兩旁分開走,我可以不用擔心失去,不用擔心會迷失。一直走到下一個路口,會合,再分開,再分開,會和.........
第三折:一個人
天賜和蘇都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跑到環城路上去,在路邊的石頭上坐着寫字。我看到夕陽留下的顏色帶着龐大的寂寞。看着黃昏拖着沉重的雙腿,我再路邊呆坐得像是一塊蒼老的路碑。 黑夜踩在黃昏的尾巴上搖搖晃晃向我走來, 看着路邊散步回來的漫山遍野的人群,我突然就這樣忘了怎麼才可以輕易的哭出來。
我想起曾經我對身邊的人說我每天都會和天賜吵架,他們說,像你們這樣,如果突然有一天你們一個人的時候,肯定會寂寞的。然後天賜和蘇不在的時候我就真的承受着大片大片的寂寞。我沒有任何的悲傷。真的。我只是還沒有習慣,沒習慣那些突如其來的寂寞。我就這樣忘記了所有的言語。
第四折:留給回憶
我一直是一個對時間的流逝不太敏感的人。當我以為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豁的時候,高三像一輛火車一樣轟隆隆的向我撞過來。所有人都開開始為了高考而發了瘋似的奔跑在宿舍與教室之間,與高三打得轟轟烈烈暗無天日。我也對自己說,該忙起來了,忙着吃飯忙着走路忙着上課,忙着做所有可以忙着做的事;就算單槍匹馬也要將高三殺他個人仰馬翻。
可是,那些話說出來以後就隨着迎面吹來的黑色的風散了。
我還是聽着老師講課的時候聽着聽着就開始看着窗外藍色的天空發獃;我還是在晚上因為寫不出一個字而不停的抽煙;我還是在周末的時候在凌晨才一個人頂着滿街的路燈回家。 我的心裡是一片又一片的荒涼與空虛。我想,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已經死了,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樣;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說,我還活着,像所有活着的人一樣。
有時候我會突然想到,天賜,蘇,我們不可能就像現在這樣相伴着走下去的。一年後的今天,當鳳凰花像火一樣開成一片海的時候我們就會天南地北的各自離去。 寫到這裡的時候我的胸口一陣疼痛。這痛我想天賜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記得前一屆高三的朋友離開的時候對我說,“子漠,當你高三畢業面對那轟轟烈烈的離別的時候你捨得嗎?你的那些朋友。”可是,當時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快要面的離別的時候,會是那麼痛。而我是多麼的那麼的無能為力。
末了,我又安慰自己,對離別無能為力,可是我還可以將那些記憶的碎片串成一條晶瑩剔透的項鏈,將它掛在記憶的脖子上,然後再某個午後綿長的陽光下翻看那些曾經的曾經。這,就夠了。
尾聲:寫不了結局
當我開始寫這篇關於天賜,蘇,我們的故事的時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將最後的分離寫的轟轟烈烈的,我要讓故事的結局美得讓人心疼。
可是,當就要寫完的時候,我心裡突然開始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樣去寫那場即將到來的離別。
我怕我寫不好。我怕寫着寫着就會流下淚來。我怕流下來的眼淚會衝垮我僅剩的堅強。
於是我對着空蕩蕩的房間說:天賜,蘇,原諒我,結局,我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