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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寶珠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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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開元盛世,宰相姚崇才能超群,聲名卓著。在他的治理下,老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但是,老天爺並不因為大家的日子好過了,就不來找麻煩。開元四年六月,一場罕見的蝗災席捲全國,山東、河南的災情尤其嚴重。成群結隊的蝗蟲,鋪天蓋地而來,黑了天空,爬滿了溝溝窪窪。蝗蟲把樹葉莊稼啃得精光。田地間,蝗蟲就像蜂巢蟻穴中的蟲蟻,累累垂垂,蠕蠕爬動,誰見了都心驚肉跳。

  朝廷大臣們都說,這蝗災是“天譴”,應該求神問鬼,燒香禮佛,求上天的寬恕。姚崇卻不信這個邪,他簽發了文告,號令官民,一齊出動,撲殺蝗蟲。

  全國各地聞風而動,只有河南不動。汴州刺史對朝廷說不,他上奏章說:朝廷辦事,違背天意,所以,上天降下蝗災。蝗蟲是傳達上天旨意的使者,撲殺蝗蟲,就是對抗上天,這是愚蠢之舉。當今上策,皇上應該帶領百官,祭告天地,修明政治,求得上天的寬恕。

  姚崇見到奏章,馬上批複:你說蝗災是“天譴”,那麼,河南災情最重,就是說,你汴州刺史做了許多不良之事,招來天災!今日蝗災,你不去撲殺,造成後果,朝廷日後將追究你禍國殃民的責任,如果撲殺而效果不大,倒可酌情處置。

  汴州刺史忙着燒香祭天,見了批文,又上書抗辯:蝗蟲是能飛的小蟲,鋪天蓋地,捕不勝捕,人去捕捉,就像用拳頭打跳蚤,勞而無功。朝廷如果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捕捉辦法,下官不敢貿然行事。

  姚崇再寫批複,辦法有四:一,夜裡在田間燃起火堆,蝗蟲撲火,用網羅聚而殲之。二,養雞鴨,吞食蝗蟲。三,刺史帶頭,將蝗蟲油炸炒吃。四,官府收購蝗蟲,一斤蝗蟲換一斤糧食,集中焚毀。

  汴州刺史再無推託之理,也起來撲滅蝗蟲。光以蟲換糧一項,他就收購了十四萬擔蝗蟲。

  這個大災之年,由於姚崇領導得法,指揮有方,各地秋收仍收到了足夠吃的糧食。如此英明的宰相,皇帝李隆基還愁什麼!他對姚崇關愛有加,把一切公務都託付給了他。

  一代名相,照例說,蒙渥皇上如此恩寵,他生活上就應該保持低調,避免張揚。但是,姚崇在世的時候,酷愛收藏,家裡藏有一件曠世奇寶,叫夜光寶珠簾,圍繞這件珠簾,姚崇施展了他另一方面的才能。

  一次,姚崇病假了一段時間,朝廷上的公文堆積如山,幾個副宰相來不及處理,到皇上面前請罪。李隆基笑着說:“沒有什麼,過幾天姚丞相回來,不用多長時間,就可以擺平這些事情。其實,你們這些副丞相,我是聘來給他壯壯聲勢,擺擺場面的,借用你們的風雅和名望提高朝廷決策的信服力。實際事務你們就不用操心啦。”果然,姚崇病癒回朝,幾十天的事務片刻就處理完成。由此,姚崇得了個“救時宰相”的外號,副宰相被人們戲稱為“伴食宰相”。

  副宰相中的張說,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詩詞文章,天下第一,被譽為文壇泰斗,治國安邦,也頗有功績。他在副相位置上,撈不到事干,怨氣鬱積在心,就得找發泄的地方。他找上了皇帝弟弟的家門。每當姚崇有重大決策,張說就到皇弟家中,發表他的不同政見,他想通過皇帝的弟弟,把他的意見傳達給皇上。

  卻說張說家裡,這時還出了一件尷尬事情。張說有一個寵愛的女婢,竟然跟一位張說很喜歡的書生私通,卷了財物私奔了。家丁把兩人抓回,張說氣得兩眼昏黑,要送他倆到官府問罪。書生大聲說:“相爺,見了美色動心,是人之常情。大人官至極品,以後,難道不會碰到緊急情況,要人幫忙嗎?為了一個婢女,打擊有才能的人士,這明智嗎?”張說聽了他的話,感到很驚異,便把他放了,婢女也送給他做妻子。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張說到皇上弟弟家裡打小報告的事,被姚丞相發現了。他不動聲色,在皇上召他去討論國家大事的時候,一瘸一拐地走着。皇上問:“愛卿,這幾天腿腳怎麼啦?”姚崇說,“我不是腳病,而是犯了心病。”李隆基糊塗了,問:“怎麼回事?”姚崇裝出欲說還休的樣子,說:“這個,我本不該說,不說又怕誤事。最近,張說有事沒事往皇上弟弟家跑,不知道他們談論些什麼。皇上早有明令,嚴禁朝廷大臣與諸王室交結,我一是擔心皇弟被人誤導,更擔心張丞相在這事上不要犯了大錯誤。”李隆基沉默不語,臉色很難看。

  這是個極其嚴重的政治事件!李隆基是通過政變做上皇帝的,所以他對皇室人員網羅羽翼的行為分外敏感。一旦有大臣參與其事,格殺勿論!

  這天夜裡,張說家裡,那位拐婢離去的書生又出現了。書生焦急地對張說說:“相爺,大事不好,恩公被姚相國陷害了,皇上震怒,御史台已經對你立案偵查,恩公將大難臨頭。”

  張說忙問:“怎麼回事?”書生把姚崇的揭發,皇上的震怒述說了一遍,並說,自己近來在皇上的妹妹九公主家裡做事。公主深得皇上鍾愛,現在只有打通公主這條路子,相爺的命或許有救。書生問張說:“家中有什麼寶物?”張說道:“有一掛夜明寶珠簾,是鎮家之寶,祖傳寶物,平時秘不示人。現在救命要緊,也顧不得了。”

  書生連夜把這夜光寶珠簾獻給了公主,委託她向皇上求情。

  第二天晚上,皇上家宴,公主對皇上說:“想當初,皇上在東宮,經常讚賞一個人,說他文才天下第一,以後一定要好好地對待他,現在,你怎麼把他忘了?”

  李隆基一驚,說:“你說誰呀?”

  公主說:“副宰相張說呀。皇上怎麼聽了一面之詞,就準備對他嚴肅處理?”李隆基笑了,說:“你是給張丞相遊說來了。照實說來,你得了他什麼好處?”

  公主瞞不過,說是一掛夜明珍珠簾。李隆基一想,姚丞相忙於政務,日理萬機,夜以繼日,他應該有一掛夜明珍珠簾。於是用獅子國進貢的玳瑁犀角觥,從公主手中換取了珍珠簾,轉送給了姚崇。

  一山不容二虎,李隆基把張說調出長安,調到東都洛陽,叫他去督察那裡的各級官員。在西都長安的一對矛盾平息了,但是東都洛陽的矛盾又激化了。姚崇的家就在洛陽,他的兩個兒子,也在洛陽做下級官吏。這兩位年輕人,沒有老爸的能耐,也沒有老爸的廉潔,卻仗着老爸這座靠山,什麼人都不在他倆眼裡。

  老兄姚異,老弟姚弈,一日走馬街頭,姚弈下馬,在路邊垃圾堆上,拾了一條人家丟棄的麻布短褲衩,一個鐵的狗枷鎖。姚異問:“拾這破爛幹什麼?”“我自有道理,到張相府,去解決一段夙怨。”

  兩人來到張說的府上,姚弈拿出褲衩和狗枷鎖說:“張大人,家父對張大人有所得罪,請大人寬恕。現在大人是我兄弟倆的頂頭上司。還望大人不記前仇,給我倆一條上進之路。張大人的夜明寶珠簾已成了我們家中的寶物。照理說,‘君子不奪人之愛’,但那是皇上送給我們的東西,不好物還原主。我們只好把家中的另外兩件寶物送給相爺,以作抵當。這是當年司馬相如當爐賣酒時穿的‘犢鼻褲’,這是秦宰相李斯‘顧黃犬而長嘆’用的狗枷鎖。望丞相笑納。”說罷,兩人嘻嘻哈哈地走了。

  這個玩笑開得太過分了!把個張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 ,他瞪圓了眼睛,決不善罷甘休。他立即調查了兩兄弟貪污受賄,假公營私諸多不法事項,寫了一道奏本,直遞皇上。

  皇上召見姚崇,不問國家大事,只問他兒子的情況。姚崇吃驚地說:“哎呀,皇上,我兒子肯定又在幹什麼壞事啦!真是丟臉,我這兩個逆子,愚笨而貪婪。在東都做官,一定去麻煩張丞相了!真是慚愧!我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一定錯在我的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兒子身上!”

  皇上以為姚崇要為兒子辯護幾句,想不到他這麼坦誠,這麼自責!反而感到張說不厚道起來。心想你跟姚崇心存芥蒂,作為宰相,得大度一點。抓到了一點小材料,就公報私仇,打小報告,真是告黑狀的積習不改。皇上當即把張說調出東都,派往邊關,看守國門去了,而對姚崇的兩個兒子降了一級官職,以示薄懲。

  仕途是風雲變幻。幾經沉浮,張說又回到了京城,與姚崇同朝做宰相,而姚丞相這時已經是風燭殘年了。

  姚崇患了重病,一日重過一日。他覺得不行了,便把兒子叫到床前,說:“你們的老爹要撒手歸天了,回憶我的一生,也幹了許多大事業,沒有什麼遺憾的了。只是我身後的事情,很不放心。張丞相與我同朝為官,多有摩擦。我在世時,他不敢對我和你們怎麼樣。但是我死了之後,他就會羅織罪名,毀我名聲,禍害子孫。我一死萬事休,任他說什麼去,無所謂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們幾兄弟。一旦遭殃,你們可有什麼辦法應付他呀 ”

  幾個兒子大眼望小眼,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姚崇說:“制服人,要根據他自己的性格,借用他自己的手。我們如果使張丞相為我蓋棺定論,撰寫碑文,礙於時尚,他不會不說好話。這樣吧,我死後,張丞相照例會來祭奠。他來之前,你們把御賜的夜光寶珠簾放在供桌上,他看到舊物,一定流連不舍,你們就趁機送還給他。等他收下了,就請他為我寫碑文。一旦拿到碑文,就迅速交皇上批准,連夜勒石。有他的好話刻在碑石上,以後,他就不便再來找你們的麻煩了。”

  姚崇死後開喪,張說果然來弔唁。進了靈堂,他就盯住了珠簾,連行禮默哀也沒有聽到。姚崇兒子們心中暗喜,就按老爹說的辦法,將珠簾送給了張說。張說假意推辭了幾下,歡天喜地拿走了。

  張說回到家裡,姚異就來求見。是來求他撰寫碑文的。拿了人家的東西,這點小事,應該效勞。張說二話沒說,一口應允。姚異千恩萬謝地走了。

  死人的碑文等着用,得趕快寫。張說也想趕緊應付了此事,好細細品玩完璧歸趙的珍珠簾。於是叫人研墨,一篇名文,一揮而就,可稱極筆。這碑文對姚崇推崇備至。中間的名句有:“位為帝之四輔,才為國之六翮。言為代之軌物,行為人之師表。言不厲而教成,政不威而室理。”

  碑文寫完,就有姚府的人取走了,立刻呈給皇上。皇上批上“可”字,便迅速請人刻在石碑上。

  兩天過去了,張說從得寶的狂喜中靜下心來,仔細回味,才覺得此事不對勁。姚崇家為何平白無故把珠簾送還呢 又一想所寫的碑文,才大呼“上當”。忙去姚府索還碑文,說文中有書寫不妥之處,要取回修改。但是,碑文已經皇上批過,刻在石碑上了。

  張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長嘆一聲:“死姚崇竟然算計了我這麼個大活人。我不如他啊!”

  後人對大唐盛世,姚崇和張說的功績是讚譽有加。但對他兩人的個人恩怨所用手段,不無微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