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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揚跋扈年羹堯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如果承認有一個康乾盛世,那麼,開創這個盛世的不僅僅是清朝那兩個相對英明的皇帝,更有一個不能不提的歷史人物——年羹堯。這個文武全才的康熙三十九年進士踏上仕途后,揮兵征西藏、擊蒙古、定青海、平準噶爾的叛亂、扼衛拉特蒙古,取得塔爾寺和郭隆寺大捷,為大清開疆闢土和平定大西北邊界立下赫赫戰功。因此他的仕途也一帆風順,被雍正皇帝封為撫遠大將軍,授一等公。

  但這個人也因此而驕妄得不可一世起來。他擁兵自重,結黨營私,顯現出功高震主的跡象。這當然引起了雍正皇帝的猜忌。在雍正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雍正皇帝讓他當了一個沒有什麼兵可帶的杭州將軍,要他到號稱人間天堂的杭州西湖邊看歌舞聽絲竹去了。這實際上是皇帝解除他的兵權的第一步。

  這樣,戎馬半生的年羹堯帶了他的家小,從西寧遷到杭州來了。這對於年羹堯及其家人,無疑是換了一個世界。可年羹堯無法接受這樣的日子。他寧可住在候潮門外的錢塘江邊,因為那裡還能聽到有如戰鼓的錢塘江的潮聲。他可不願意下榻在浙江巡撫為他安置的寶石山下的別墅里看西湖歌舞。

  這時候,年羹堯在家裡為他的小兒子請了一個姓平的私塾先生。這位平先生是紹興人,五十來歲年紀。平先生可是個極有見識的人,他已經看出來,此時的年羹堯實際上是坐在火山口上,隨時會有殺身之禍。但年羹堯還不是沒有救的。杭州北高峰下不是有個韜光寺嗎?他只要多到韜光寺去走走,再也不要管官場的事,夾起尾巴做人,多多地韜光養晦,盡量把自己張揚的個性收起來,皇帝或許會放他一馬。可是,平先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在年羹堯眼裡自己只是個什麼也不是的臭腐儒,這些話他根本不敢跟年羹堯說。

  這天,到了他要給他的學生、十二歲的年奔出文章的題目了,平先生想了一下,揮毫寫下了六個字:“滿招損、謙受益。”

  傍晚,閑來無事的年羹堯來檢查兒子的學習情況了,他看見了兒子做的這篇文章。

  “為什麼要給他出這麼一個題目?”年羹堯一對掃帚眉挑了起來。

  平先生低下頭,一時半刻說不出話。

  “天下有多少人要我年某人謙,我一謙,我退了一寸,他們就會進一尺。告訴你,這天下別人能謙,我年某人不能謙!你去看看,西安我的行轅里,畫滿了四爪金龍!我這一輩子就這地方謙了北京金殿里那條龍一個爪子。明白人都知道,沒有我這條四爪金龍,他皇帝佬兒的五爪金龍也就做不成了!平先生,我這人從來不會虧待在我手下做事的人,我知道你在我府上教書是盡心儘力的。但是,你今後可不要拿這些酸腐的東西教我的孩子了……”

  平先生聽出一頭一臉的汗,他啞口無言。

  不久,雍正皇帝南巡到達杭州。這個皇帝在他還是個四阿哥時,曾經與年羹堯兄弟相稱。到這時候,年羹堯以為這個皇帝還是他的兄弟呢。於是,他就有心在兄弟面前露一手了。年羹堯用兵,向以陣法精奇著稱。他能根據戰局的變化,隨時變化他的陣勢。為了告訴他的這位“兄弟”他還是個有用之人,在雍正還沒有到杭州之前好多天,他就向浙江巡撫借了他的三千兵,在校場里操練起他的陣法來。等皇帝佬兒一到,他就把皇帝領到校場里來了。雍正到杭州,是來游西湖的,你不陪他去游西湖,帶他到校場里幹什麼?這事一開始,皇帝就有三分不悅。

  校場的北端,有個高高的土檯子。皇帝坐在台上接受浙江巡撫等一乾地方官朝賀后,才見年羹堯手執兩面紅綠小旗,站到台前了。剛才三呼萬歲朝賀時你幹什麼去了?其實皇帝沒有看到,年羹堯最後一遍去檢查受檢閱的部隊,他已經跑出一身臭汗來了。

  只見年羹堯把手裡的小紅旗往頭頂揮了兩揮,突然就從東西兩側的樹林子後面,湧出兩隊人馬,這兩隊人馬推着炮,執着戈,舉着盾,齊聲喊着一個“殺”字,向土檯子沖了過來。這喊殺之聲,那如同錢塘江潮一樣的軍威讓雍正皇帝心驚肉跳,皇帝佬兒連臉色都變了,這許多人馬要是殺上台怎麼得了?這許多炮中萬一有一門失了火又怎麼辦?

  皇帝佬兒站起來了,那龍袍的大袖連連揮着,嘴裡連連喊着“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可是人馬依然朝土檯子掩殺過來,這時候沒有一個士兵會聽他的……

  這當兒,只見年羹堯把手裡的小紅旗朝上一舉,這數千人馬就像中了定身法,立刻站住一動也不動了。接下來,只見年羹堯手裡那兩面小旗就像有着巨大的魔力,土台下的數千人馬跟着他的旗,或互相穿插,或你進我退,或左盤右繞,變化着不同的陣勢。雍正又一次心驚肉跳了,他想,這時只要年羹堯手裡的旗那麼一揮,那幾千人馬衝到台上來,自己不立馬變成肉泥?他還想到,這次南巡,船剛進浙江,就聽到一首民謠:“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戰場”……於是,他側過臉,對身邊的浙江巡撫輕輕地說:“朕累了,回行宮吧。”

  而這時,年羹堯還在一個勁地揮他的小旗子,他還沒有賣弄完呢。等他擦了一把汗轉過臉來時,台上哪裡還有萬歲爺的影子?

  校場里發生的事當天傍晚平先生就聽到了。他發出一聲長嘆,他知道,到自己打鋪蓋的時候了。

  可是他終於沒有走成,並且不久平先生就有一次被年羹堯召見的時候。

  原來,就在雍正這次南巡迴京不久,人們頭頂的天上就發生了一次天文奇觀。《清實錄》上的記載,那叫“日月合璧,五星聯珠”,據說這是一大瑞兆,群臣都應該上書向皇帝表示祝賀的。年羹堯這一陣子心情一直不好,這種拍馬屁的官樣文章就由平先生去代勞了。於是平先生一揮而就:“我皇陛下,日理萬機,朝乾夕惕,感動上天,成此瑞兆……”

  年羹堯看了一下,提起筆,在“朝乾夕惕”四個字中間打了一個勾勾,變成“夕惕朝乾”,他還蠻有理由地說:“這種文章大家都會這樣寫,我年某人就是要跟別人不一樣,把這四個字這樣倒裝一下,意思沒有變,句子卻有變化了,讀的人印象就會深刻一些。”

  這一來,平先生又得去重抄一份了。誰也沒有想到,就是年羹堯這一個勾,把自己的一條命給勾掉了。雍正自從杭州回來后,一直找不到辦年羹堯的由頭,看到這篇拍馬屁的文章,當他讀到“夕惕朝乾”四個字,就把龍案拍得山響了:“混賬東西,他這是有意顛倒乾坤!這還得了啊?”

  可惜,死到臨頭的年羹堯這時候還蒙在鼓裡呢。這一天正是中秋,可上天成心不給年羹堯賞月的機會了,仲秋時節,天上又是打雷又是颳風又是傾盆大雨。這時那一大家子正圍着餐桌坐着,年羹堯用筷子指着平先生,幽幽地說:“都說你們紹興出大才,今天我出個對子,看你對不對得出。聽着,上聯是:玉帝興兵,雷鼓雲旗,雨箭風刀,天為陣。”

  平先生倒抽一口冷氣,他想,真沒有想到,到這個時候了,這個人鋒芒還是這麼露,心氣還是這麼高……這可不是好兆啊!他正在沉吟,窗外的錢塘江里,正響起那天下聞名的潮聲。坐在桌子下沿十二歲的年奔卻脫口喊起來了:“爹,我對出來了:龍王設宴,珠燈貝碟,螺觥島桌,海為廳。”

  誰知就這時候,年羹堯猛地站了起來。這些日子鬱結心頭的種種不順,全朝自己的小兒子發泄出來了:“混賬東西,我問你了?我要你對了?如此恃才傲物,目無師長,長大了也是個廢物……”

  小小的年奔可不是省油的燈,他歪着頭,嘀咕着:“你自己說過的,別的人可謙,我們年家人不可謙……”

  “呼”的一聲,年羹堯把手裡的飯碗砸了過去。這一碗正砸在小年奔的額角上,頓時血流如注……平先生嚇壞了,趕緊抱住小年奔,用手捂住他的傷口……就在這時候,一聲“聖旨下”,把盛怒中的年羹堯宣到客廳里……

  皇帝來聖旨了,沒有任何理由,削去他的太子太保之職,免去他的一等公爵位;三天後,來了第二道聖旨,降年羹堯為二等公;過了三天,第三道聖旨到了,他已經被降為三等公;又過了三天,按“公、侯、伯、子、男”的排列,年羹堯已經被降為公,他只是個閑散旗員;事情沒有完,三天後,來了第五道聖旨,年羹堯被降為一等子,第六道聖旨降為一等男,第七道聖旨連一等男也保不住了,他只是個一等輕車都尉。輕車都尉幹什麼的?這個職務只能看城門了。到這時候如果年羹堯能痛哭流涕上書皇帝好好地認個錯,求求饒,也許還能留住他這條命,可他沒有。

  這天一大早,他竟穿戴得整整齊齊,背了把椅子,到慶春門口一坐,去看城門,上他的輕車都尉的班了。這個慶春門可比不得杭州別的城門。這是明朝開國功臣、大將常遇春擊毀元軍、攻進杭州的城門,所以此門取名慶春。年羹堯到這裡來看城門本有惺惺相惜之意,可他太不了解杭州的實際情況了,這慶春門外是杭州最大的菜園地,每天一大早,菜農們就要把從杭州城裡收集來的糞便挑出城去澆菜,俗話說慶春門外糞擔兒,就是形容這一景觀。

  可這天一大早,菜農們見城門口坐了這麼一個人,穿了這麼一件黃褂兒,氣鼓鼓地坐在那裡,誰也不敢把糞擔兒挑出去了。為什麼?人們可以不認識這個人,但他身上那件黃褂兒在那個朝代是人人都認識的。那是皇帝賜給立了大功的人的,任何人見到這件黃褂兒都得跪拜,不然就有欺君之罪。年羹堯穿上這件黃褂兒來看城門,就是想泄泄胸中之憤。這一來,可苦了這些菜農,糞擔兒滿滿當當停了一地,菜農們齊刷刷地跪了一大片。慶春門口,一下子來了個濁臭衝天。這一來,這個糞桶陣可讓這位見過了數不清的險惡大陣的大將慌了手腳,忙亂中,身上這件黃褂兒難免沾上些星星點點的糞水。這一下,年羹堯有三個腦袋怕也不夠砍了!

  聽到這個消息,平先生又發出一聲長嘆,他知道這時誰也救不了年羹堯了。他連鋪蓋也不要,來了個腳底板擦油,不辭而別。因為他知道,再在這裡耽擱下去,免不了會受連累的。

  可等平先生回到紹興,他差點就不敢跨進家門,原來的兩間草房,現在變成全新的一字三間的青磚大瓦房。問了兒子才知道,是年羹堯年大將軍派來了人,出了銀兩,在這三個月里突擊修起來的。到這時候,平先生心裡就像倒翻了五味瓶。想想還是自己對不起人家。他決定回杭州去,要死,也跟年家人死在一塊!

  他回到杭州,可是他已經進不了年府。年府已經被不知道哪裡來的人馬團團圍住。大門口,等着一輛空的囚車。平先生遠遠地站在一旁,他眼睜睜看着年羹堯被押出來,鎖進了囚車……

  當天晚上,平先生冒死從下水道里鑽進年府,他只來得及把最小的年奔救出來。可一老一少兩人剛從下水道里鑽出來,就有士兵追過來了,慌亂中,兩個人又失散了……

  這年年底,從北京傳來了消息:被下到刑部大獄里的年羹堯因身負九十二項大罪,被雍正皇帝賜死,在一條丈二白練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大兒子年富充軍漠河,老二年興充軍伊犁,老三年奔未滿十五歲,且已逃匿,着地方官嚴加追查,查到后待滿十五歲再發往極邊之地。年家的家產盡行抄沒,年羹堯的妻妾發還娘家,這一家人沒有滿門抄斬,還是皇帝佬兒手下留情的了。

  再說那位平先生,直到第二年還沒有回紹興,他一直在杭州四處尋找,成天在那群小討飯中間鑽。苦心人天不負,在一個垃圾桶邊,他還真的把小年奔找到了。剛開始他還不敢認,他怎麼也不相信那個蓬首垢面的小癟三會是一年前第一富豪家的小公子。直到看到他額角上那條被他爹一碗砸出來的疤,他才把那個小叫花子緊緊地摟在懷裡。

  從此後,平先生多出了一個兒子。他讓小年奔改姓平,這自然是為了消災避禍計。就因為平先生這一義舉,年氏在杭州留下了一支遺脈,不過這一族人都不姓年,而姓平了。最近的人口普查時,在杭州的江干區,也就是錢塘江邊,發現了不少姓平的人,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他們的祖上可是聲名顯赫的年大將軍年羹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