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悠雲 :
勾素不會再對我笑了。
她經過我身旁板起冷冰冰的面孔,就像從來沒認識過一樣。正午的陽光打在那張白皙細緻的臉上,讓我從心底感到一陣恍惚,一切像是一個夢。
我拉住與她一起走來的同伴拐了個彎到公司的飲水間壓低了聲音問:“楊暖,你見過勾素卸了妝的樣子么?“
“我說李秋桐你不會因為求婚被拒絕而變得有點神經質了吧?“楊暖一臉蔑視的看着我繼而又說:“我們家勾素從來沒化妝,天生就是一美人胚子,虧我之前還好心待你,你竟然不懂得珍惜。”
說完,楊暖憤憤離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呆愣在原地,腦中反覆思索着楊暖的話語,直到同事席淵搖了一下我。
“秋桐,丟魂了呀,快歸位。”
他說完接了一杯水邊喝邊笑。
我醒了過來回憶起勾素那張美輪美奐的臉。
上了妝的女人就像戴了一層面具,讓人看不清她隱藏的情緒。
我想,那一定不是她真實的樣子……
《一》
去年八月,在公司的慶功宴上我第一次見到勾素,她坐在一堆女人之間,笑得花枝亂顫,微卷的發,精緻的五官,一套緊身紅色連衣裙包裹住那凹凸有致的身體,細白的臉在淡冷的燈光下散發出一種讓人迷醉的光圈。
只一眼,我就心動了。
當然,心動的不止我一個。席淵行動的比我快,從他起身離座那一刻起,我就發現在面對勾素時他眼睛里閃現着一種叫做慾望的光。
一般有思想的男人在遇見自己心動的女人時會極力保持着紳士風度,即便骨子裡藏着狼一樣的本性,此刻,也會溫和地像只羊。
不過席淵卻自討了個沒趣,回報他那紳士般溫和笑容的是一張冷冰冰的面孔和一堆女人嘲笑的聲音,那舉杯邀美女共飲的姿勢就僵硬在空氣里,我看到他臉上青紅綠三種顏色不停轉換着,心底裡邊就有一點幸災樂禍,幸好我沒有那麼莽撞,在美女面前可要保持好的印象。
楊暖跑到勾素麵前搶過席淵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樂呵呵地笑道:“我們家素素不會喝酒,這一杯我代替她喝了哦。“說完轉過頭去對身後的人眨眨眼睛,一臉的調皮可愛。
席淵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繼而悻悻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來,哥兒們,抽支煙壓壓火。“我點了一支煙順便也給席淵點上。
然後努力捂上想要爆笑出聲的口,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故作老成地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看哥哥教你怎麼去泡妞。”
“你這不是在壓火而是在縱火。”席淵甩開了我的手錶情略帶點受傷,在迷離的燈光下那雙眼睛里卻閃現着灼熱的光,我彷彿看到了一頭在西伯利亞草原中穿行的狼在遇到獵物時那征服的慾望。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過我!”他熄滅掉手中的煙頭不再說話,只一杯一杯的喝着酒。
我知道席淵是比較愛面子的,而且人長得雖算不上溫潤如玉,但也是個翩翩公子,年輕有為又多金,在公司里不乏追求者,他就是太過相信自身的魅力,才敢橫衝直撞。
從始至終勾素沒有看過這邊一眼,她和其他女人彷彿有說不完的話,淡淡的笑意蠱惑着我的眼。
我和席淵兩個寂寞的男人就坐在夜場角落的沙發上,喝着用冰塊勾兌出來的威士忌,心裡就像一團烈火在燃燒。威士忌酒的香味越來越遠,縈繞在鼻尖的是一抹淡而妖嬈的女人的香氣。
在別人看不到的黑暗裡,我的眼光放射性的掃描着身邊的每一個人,才發現公司不同部門的人聚在一起也有那麼多。因為這次接了一張大訂單,老闆就包下“天籟夜場”讓整個公司的人聚會狂歡。
今夜將會爆發出多少神經病,這些人平時在沉悶的辦公樓壓抑久了,偶爾出來釋放一下就原形畢露。我頗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凄涼,一眼掃過去,我好像看到了虛幻的空間里閃現着綠幽幽的光,那是一群狼的眼睛。
只有一人例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她舉着高腳杯優雅地喝着紅酒,在仰頭的瞬間我的眼光觸及到那冰冷的鎖骨,像玉一般剔透,散發著誘惑人的味道。
然而卻沒有人去搭訕,她是公司老總的女秘書,平時太過苛刻不討人喜歡。只有我見過她那溫柔如水的一面,可惜在金錢權利的誘惑面前,一切感情都免談,有時候我們都成了不敢再輕易去愛的人。
我起身故作瀟洒的走過去。
“水柔,不要喝醉了。”
她抬起微微迷亂的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間,錯愕的表情充盈了整張臉。
“秋桐,想不到你還會和我說話。”
我笑了笑,眼睛卻望向夜場中心勾素那張臉,在沒看到勾素之前,我以為整個公司易水柔就是最美的,她性感妖嬈,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即便身上長滿了刺,也在我溫柔的攻勢下一根根拔掉。
只是後來想不到時間能讓人看清很多東西,她竟然是老總的小情人,愛給了我又怎麼樣,我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感情。
直到看見勾素,我想再也不會有人美得比她勾魂奪魄的了,那張臉看上去是虛幻的卻又實實在在的存在着,隱隱約約撩撥着人心底最溫柔的念想。
水柔半磕着眼瞼看着我,眼睛里折射出夜場中心詭異的光束。
“你是想來要勾素的資料吧?我多希望你不是。”
“有很多人來向你要過?“
我訝異地盯着她的臉問,看到了她眼中的失落轉瞬而過又恢復到了平時工作時的那種樣子。
“是呀,漂亮的女人誰不喜歡,從勾素到公司那天起,平時那些不愛搭理我的人想着法子來套近乎,目的就只有一個,都是想要勾素的聯繫方式。“
“為什麼他們不直接向勾素要?“
“剛剛你也看到席淵的樣子了吧,勾素只跟女人投緣,對男的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她也是新人中業績最好的一個!”
在我還想要追問什麼的時候,夜場中心爆發出一陣混亂的聲音,我轉過頭去,隔着光與暗影的距離就看到了一張無助的臉,勾素的一隻手被席淵拉着,眼睛裡邊盛滿了讓人心疼的驚慌,在人聲與酒杯的碰撞聲中,席淵就像一頭髮瘋的野獸,腦子裡是被酒精煮沸了的慾望,在他試圖擁抱住眼前的女人時,手上卻有一陣清晰的疼痛傳來,鬆開手的瞬間勾素趕緊從混亂中跑出來。
從座位上站起來她就闖進了我的懷抱,低下頭時我看到了她那張煞白的臉,彷彿從極靜極黑的夜裡飄來的一朵白蓮,白的純凈,白的透明,白的擰疼了一顆無辜的心。
“秋桐,趕緊帶素素走,席淵喝醉了,我來拉住他。”楊暖從身後抱住席淵艱難地沖我喊。
那一刻,我也只想帶她走!
跑出“天籟”,冰涼的夜風吹熄了酒精的躁動,她的手被我拉在手裡,是比風還要冷的溫度。
“你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你怎麼知道?”勾素停下腳步把她的手從我手中抽離,一絲風頑皮地繚繞在指尖不肯捨去。
“因為你驚慌失措的眼睛,因為你在黑夜中的清醒,你不像是一個在黑暗裡買醉的人。”
聽了我的話,她只冷漠的回了一句:“不是第一次,只是不喜歡。“
我馬上發揮出男人泡妞一貫的伎倆,披上羊皮把狼的野性隱藏溫柔勸說她:“女孩子家少來這種地方,沒人在身邊不安全。”
她冷眼看着我只說了一個子:“好!”
被那犀利的目光盯着,我感覺心底拔涼拔涼的,彷彿自己所有的想法都被透視了一樣。我總不能跟她說:女人不醉,男人就沒機會吧。
不知道為什麼,平時伶牙俐齒的我在勾素麵前卻變的小心翼翼,說錯了一句話我都怕她永遠不再理我,就像對待席淵他們那種態度一樣。
一路上都只是沉默的走着,今晚的夜空沒有星星,我的世界卻無比明亮。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後街五號。”
在我說出送她回去的話時,她的聲音不再是和人一樣冰冷的溫度,我多想她也能對我像其他女人一樣笑。
《二》
第二天上班時,我正在寫一個廣告文案,楊暖就笑嘻嘻地敲了一下我的桌子說:“秋桐,昨晚多虧你安全把我們家素素送回家,我可是聽說你在她家樓下燈亮起來時才離開的哦。”
“你不會跟蹤我吧?”我故作吃驚地問。
楊暖示意我將耳朵湊近一點小聲說道:“我告訴你哦,你別看我們家素素冷漠,其實她心思很細膩也很關心人的,我看她對你印象還不錯覺得你們前途有望就悄悄告訴你一下她號碼,素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要對她好哦。”
“我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不給自己找一個。”
“人家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楊暖扭捏了半天才告訴我。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臉紅,終於露出了女人的模樣。
之後,我有空就會給勾素髮信息,她的回答永遠都是那麼不咸不淡,卻越發讓人着迷。我時常會想到那一張臉,那一張在夜裡美得脫離世俗的臉,我越想觸摸,卻越離的遠。
應着時代的需要,咋也會彈幾首曲子討一下姑娘的芳心。在談到音樂時,勾素表現出那種少有的熱情竟然讓我在渺茫無邊的大海找到了一絲希望。
於是,有時間我就抱着那把陪我多年的吉他反覆練習四大天王的情歌,唱到深情時已經分不清這情路漫漫,人間幾把辛酸淚,結果就是被同寢室的其他人像扔垃圾一樣的扔出門。
那是一個美麗的黃昏,我認為是我二十多年中最美好的一天,我帶上吉他拉着我心愛姑娘的手走在夕陽西下的路上。那一條鋪滿碎石的路上有我們共同的身影,前方是一片荒涼的草地,夕陽的餘暉灑在草兒的葉稍,像抹了一層淡金的粉,她穿着一身純白色的連衣裙,像從《完美世界》當中走出來的那個迷茫少女,眼睛濕濕的,臉潤潤的,嘴唇也是濕濕的,她在夕陽里對我笑。
她第一次對我笑,像是破開黑暗的光芒,像是雪山之上融化的泉水,像是高掛在我心中的小太陽。
勾素在草叢中蹲了下來,夕陽在她身上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那小小的影子就落在我的腳尖,我不想多走一步,怕踩碎了這恍如雲煙的夢。
“你給我彈張學友的<吻別>好不好?”
她的聲線彷彿落在我手中的弦上,樂律也隨之流淌。
我看到她在夕陽下的草地上跳舞,長發飛揚像風中鼓起來的波浪,一波一波盪進我的心裡邊久久不能停歇。純白色連衣裙遮住了那張美麗動人的臉,一半真實一半虛幻,我的眼睛逆着光,只看到一個翩飛的身影在腦海里盤旋。
“素素,我愛你!”我站起來大喊。
她停了下來:“你愛我什麼?”
“我愛你的純真。”
當我光明正大的牽着勾素的手走進公司時,便看到了席淵那一臉吃驚的表情,還有其他男同事想要噴火的目光,楊暖則在旁邊咯咯的笑。
經過易水柔的旁邊,她塞給我一張紙條,我坐到辦公桌前打開看是一行娟秀的小字:
梧桐深處聽秋雨。
記憶紛至沓來,那些相識的美好和纏綿在指尖的溫柔一下子就觸動了我的心。
秋桐,便是秋天的梧桐,一顆寂寞的心或許曾經的易水柔懂得,而現在我的靈魂深處烙上了另外一個女人的影子,所以有些情愫只能視而不見。
將過往撕碎,我的眼裡盛放的是另外一種美。
天將黑時便送勾素回家,這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巷子卻有一個讓回憶暗涌的名字:後街五號。
拉着她的手漫步走在這巷子中也未嘗不是一種享受。
空空的巷子里只有我和她,還有前方一個蹣跚的背影,不多時我們便跟上了這人的腳步,是一位年老的婆婆,頭上戴着一頂用毛線織成的帽子,幾縷花白的頭髮順着耳邊滑落到頸間,肩上挑着一擔賣剩下的菜,在這個巷子里慢悠悠的走着,像是在編寫一個古老的故事。
“婆婆,你這個菜是多少錢一斤呀?”
我沒想到勾素會買菜,便用疑惑的目光望向她。她笑而不語。
老婆婆的臉上一下子樂開了花,疲倦的眼睛也來了光。
“閨女,一塊五一斤,還新鮮着呢,自己種的,可好吃了。”
“好,我都買了。”
在付完錢時,她還不忘跟人家說一句慢走。我看着老婆婆挑起空籃子行走的腳步也輕鬆多了,連背影都是笑的。
突然想想,原來幸福可以這麼簡單。也就明白了勾素的用意,盡自己所能幫助一些生活艱辛的人,她自己在家裡從來不做飯,買菜也只是一個幫助他人的幌子。
心,感覺都前所未有的溫暖,我是有多幸運,遇到這麼一個好姑娘。
情到濃時不自覺地從身後抱住她,感覺到她僵硬的身體,便在她耳邊小聲呵氣:“素素,我愛你!”
“你愛我什麼?”她沒有回頭。
“我愛你的善良。”
《三》
臨近中秋,月亮就開始圓了起來。
最喜歡在朦朧的月光下看勾素的臉,比玉石還要瑩透一些,散發著淡淡的光澤,彷彿月亮的光輝都是為她而生,讓人生不出一絲褻瀆。
她美得如天仙一般。我竟覺得這不似凡間的臉,然而摟抱着她的腰卻是真實的存在着,讓我在幻覺當中多了一絲溫暖。
今夜,我想向她求婚。今生,只想要這一美人。
當我單膝下跪手捧戒指滿含期待的等她說“我願意”時。
她卻開口:“李秋桐,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愛我什麼?”
“愛你的純真善良,愛你的這顆心。”
“是嗎,你不在乎外表是什麼樣么?”
我怎麼會不在乎!可是勾素已經夠美的了,這一生有這樣的女子相伴我已經別無所求便說道:“不在乎!你已經是最美的了。“
“你當真不後悔么?“
“不後悔。“
“好,我讓你看看另外一張臉。”
看着她轉身,月光就碎在了我手中的戒指上,身後的玫瑰花在影子的覆蓋下散發著妖嬈的花香,我彷彿又聞到了當初在“天籟”時的那股女人香。
勾素從月亮的影子里走出來,低着頭,微卷的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我內心竟然生出一種忐忑,她要我看的是什麼?
直到……
她把整張臉仰起來,在背對着月光的地方,一條醜陋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原本緊緻細膩的肌膚也一下子失去了光澤,像是被人抽去了水分,瞬間老了十多歲。
想着要和這樣一張臉共度餘生,我內心就一陣顫抖。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呢,可能是換了另外一個人,我便試探的開口:“素素,是你么?”
“那麼,你以為呢?”
一樣的口音,一樣的衣服,一樣的身形,不一樣的臉。
這張臉讓我不忍直視,拿着戒指的手瞬間縮回,玫瑰花碎了一地,在月光下拋出完美的弧度,卻終究是一聲嘆息。
“李秋桐,你可以反悔。記住是我不要你!”
說完,勾素就轉身消失在月色里,我多希望這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