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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今年的夏天比起往年較溫順多了,而且明天就是學生開學的日子,連最怕熱的兒子兔兒都說:“今年這叫什麼夏天,居然連空調也沒開幾天就結束了。”說完這話,他還真象只兔子,一蹦一跳地出門找他堂哥玩了。

  二祥下意識地撓了把有些荒的頭髮,對正在洗菜準備燒晚飯的妻說:“我得理髮了,別明天去兔子學校給老師笑話呢。”二妮頭也沒抬,嘴裡一句話就象塊磚頭似的甩了過來:“你這邋遢鬼,還曉得老師會笑話你呀?任誰看到都心慌呢。”二祥有些怕老婆,被磚頭“砸”了一下也僅呵呵傻笑了兩聲,就轉身去收拾準備吃晚飯的碗筷了。

  晚飯後,二祥趿着拖鞋就徑直往村口大娃的理髮鋪來了。這理髮鋪就在大王莊村頭的路口,貼着鹽河堆,和玉芹的雜貨鋪緊挨着,面對着河堆另一邊的自行車修理鋪。這修理鋪是二德爹開的。順着鹽河堆走上三十幾里才能到鎮上呢,因此這個放一屁三家都聽到響的小旮旯倒成了大王莊的“議事堂”了。

  今晚彎月鉤西,偶有風路過。二祥還沒轉過路口的老槐樹,那些納涼人的談笑聲已經飄過來了。

  二德爹的聲音:“我們那會念書可苦着呢,上學沒衣穿,到學堂沒書讀,放學回家割豬草,現在的孩子真是給福不願享,有書還不想念,這代孩子可怎麼是好呀?”

  “這二德爹整天就婆婆媽媽的,遲早要得老年痴獃的,你那會怎能和現在的孩子生活條件相比呢,要不你關掉你的店還回到學校里去,讓老師擰擰你的耳朵,呵呵——”這玉芹嫂整天就會拿二德爹開玩笑,一開起玩笑來連輩份也不計較了。

  “二德爹,你是不是遺憾沒讀過大學呀?過幾年送你孫子上大學不就了你的心愿了嘛。”這是村裡做豆腐的王老三。

  “二祥,今天挨老婆罵了嗎?要是我老婆罵我,我早給她一耳光了。”說這話的是村裡大光棍王小鼠,正半躺在竹凳上,恰好面對着二祥過來的方向。

  這隻穿着大褲衩的王小鼠剛一說完,納涼的人群中爆出一陣鬨笑。笑聲里的人都明白,一是笑二祥真的怕老婆,二是笑王小鼠一個大光棍從來就沒老婆,他這耳光想想這輩子是沒人扇了。

  王小鼠本已四十幾,算只老鼠了,就是說話從來不從腦子過,當初書了念了十多年,可是小學卻沒畢業。二祥說:“你這老鼠真是二百五,你找着母老鼠了嗎?別整天說打,象你這樣,就是有送上門的母老鼠也會給打跑的。”

  穿着綢衫、平躺在仙搖椅上的退休教師德才大先生一邊搖着蒲扇,一邊慢騰騰地說:“小鼠,當初我跟你說了有一千回讓你好讀書,還記得吧,你看你沒文化,開個玩笑還象自打自一個耳光,你後悔不?”可是王小鼠還強要自辯,卻在眾人鬨笑聲中結巴了半天也沒發出半句話來。倒是二祥就着店鋪門前的燈亮,坐到大娃的“手術台”,得意地欣賞着王小鼠的狼狽態。

  “二祥,你明天得送兔子上學了,唉,孩子學習好,做父母的也省心呀。”大先生感嘆道。

  是呀,自從兔子考上縣中,二祥幹啥活都顯得很輕快,尤其是二妮近來罵他幾句,他也都是一笑而過。一聽德才大爹問他,忙說:“德才大爹,是的呢,我來理髮就是想明天送兔子上學,大爹,孩子考得好,都感謝象您這樣的老師呀。”

  德才大先生揮着大蒲扇,在半空中使勁搖了兩下:“感謝象我這樣的教師,那是折我壽了,因為我們教不了他們這些孩子什麼呀,就比如說,和我一起從民辦轉正的有好幾個呢,又有幾個有真才實學,象我們教語文數學的還能談點東西,可我們那個時代過來的教英語,現在我退休了,也不怕你們笑話,那些人有幾個會一句外語呢?不過認識幾個字母罷了,就象你們都做過我的學生,你們沒感覺到,可我自愧呢。”

  本來騎躺在竹凳上的王小鼠,卻象瘦猴似的一躍而起,大聲嚷道:“德才大爹,那你咋說是我不肯學呢?原來是你們沒教好呀!”

  光着上身的二德爹手裡蒲扇一指王小鼠說:“小鼠你就別怪老師了,你象大娃二祥他們怪怪老師不行還是對的,你呢,那是你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此時恰好玉芹門前燈光落在二德爹身上,本來黑黝黝的皮膚,現在異常發亮,折射到了正在理髮的二祥眼裡。

  德才大先生談興十足,說:“我給你們講個傳奇故事吧,就我那同事於才仁,我剛才說英語會幾個字母的就是他呀,就這人,本來什麼也不是,但是他有個當村支書的父親,就想給他謀個差使,恰好他初小畢業那年,公社辦了所中學,到處招老師。於才仁的爹就說情讓他進了中學教書,可這於才仁只有語文里能認識幾個字,那就教語文唄,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學校發現這於才仁啥也不會,就想辭退他,正要辭退他呢,這年中學開始開設英語這門課,當時全縣也沒幾個會英語的呀,於才仁就自薦教英語,學校就把他留下來了。”

  二祥和大娃異口幾乎同聲地說:“我們英語都是他教的呀。”

  德才大先生緩了一口氣說:“他這英語呀,不僅教了你倆呢,還教了好多年呢,事實上他連一句英語都不會說,有一年全縣教師抽考,他考了二十分,本是鐵定要退掉的,可是這一次他又死裡逃生,改教生物。而且沒過幾年,他卻被轉成公辦教師,具體怎麼轉的,沒人知道,反正是很富傳奇的一個人。”

  王小鼠得意洋洋地說:“看來我沒上初中,那是對的了,就這樣的老師教我,那我教他也行了。”

  “呸,就你這德性,就別吹牛了。”正給二祥理髮的大娃對着王小鼠猛吐了一口,轉頭又對着大先生說:“德才大爹,是不是你們那代教師都有這樣或那樣的傳奇故事呀?”

  德才大先生也許是說到興頭上了,半坐起身體,揮着蒲扇:“當然這樣的故事很多,可誰說現在這幫教師中沒有傳奇呢?你比如說,國家強調教育公平,又怎麼公平,讓孩子在戶口所在地入學,這不就是很霸道宣布富人的孩子可以隨房子到任何一所有優質教育資源的學校就讀,而窮人的孩是不能的,如那些窮鄉僻壤,現在只能被一個無形的籠子囚罩着,而政府口口聲聲喊教育公平,不過只給鄉下學校派個縣城裡的校長,其他一切如舊,還有,可能你們都不知道,那就是現在的老師實際不是老師,而是給於才仁這樣的人頂替,畢竟他們的水平比於才仁好多了,因為於才仁他們都轉正了,總得發工資呀,發工資又不能教書怎麼辦?那就讓這些還沒到退休年齡的老師出點錢給不是老師的老師,讓他們頂名上崗,而這些不是老師的老師都是有關係有背景的卻又找不到體面工作的那些人家的子弟,而這些本紈絝子弟,只需執教有年,誰能說他們不創造新的傳奇,而國家政策是重教,退休工資節節高呀,可我們這鄉村的教師隊伍,只要是有關係誰都能來混一輩子呀。”

  正受着大娃擺弄的二祥有些緊張地說:“德才大爹,縣中怎樣呀?”

  德才大先生慢悠悠地說:“你家娃聰明,憑自己本事進這樣的學校,那就誤不了事呀。”

  月牙兒漸漸隱到雲層里落入鹽河西的溝里去了,而風亦似乎大了點,接二連三有乏困的人搬起凳子走了。二祥在回去的路上,一邊慶幸兔兒考上了市重點,一邊又埋怨自己的老爺子當初沒去教書,而是做了村幹部。教師退休據說每月可領幾千塊呢,但自己的父親現在一分錢也領不了,可惜父親沒有德才大爹口中的傳奇

  起風了,風更大了。二祥回到家裡時,妻兒俱已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