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泉洗浴中心擴大營業,要招收幾名搓澡工。
這天來了個五十多歲的半大老頭兒,說要應聘搓澡工。小老闆陳軍又好氣又好笑:“這麼大歲數了來當搓澡工,開玩笑吧你?”老頭兒認真地說:“你的招工廣告上也沒有年齡限制,也不要什麼文憑,只要求遵紀守法,身強力壯能吃苦耐勞,我覺得自己夠條件。”
看見陳軍直盯自己的臉,老頭兒一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張臉不配你這門面?搓澡工能下力氣做活兒就行,臉長得老點礙什麼事兒!要不這樣,你要是怕我影響你的店容,我弄個面具戴上,讓人喜歡不就好了?”陳軍覺得這老頭兒挺有意思的,稀里糊塗竟點了頭。他想假如真不行,就讓他當個勤雜工吧。陳軍是出身農村的打工仔,進城后吃了不少苦,心裡很體諒和他同樣出身的人,要沒有難處,這麼大年紀還出來打工?
誰知這老頭兒真的買了一個軟塑料面具,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叫陳軍驗收。陳軍一看樂了:“搖身一變成大帥哥了!搓背的時候戴面具?還真有你的,增加一道亮麗風景呢!”
就這樣老頭兒戴着面具上崗了。
老頭兒說自己叫趙升。大家都喊他“面具”,他也不惱,笑呵呵的。陳軍不能這麼喊,就叫他老趙。之後見老頭兒除了搓澡外什麼閑雜事兒都干,手腳勤快得很,就像給自己家幹活兒,慢慢喜歡上了他,就改口叫大叔,閑時和他拉拉家常解解悶兒,挺好的。
後來,陳軍發現一個令他不解的現象。
湧泉洗浴中心主要的服務對象是打工仔,周圍幾座樓都是出租屋。就在他營業房上面三樓住着一對打工夫妻,男的叫小東,澡池子一開業他就來捧場,一來二去成了在一起說笑喝酒的朋友。
每當小東來洗澡的時候,趙升就趕緊戴上面具把自己的臉捂起來,人家走的時候他卻眼巴巴目送很遠,陳軍有點奇怪地問:“大叔,你認識他?”趙升不在意地一笑:“誰認識誰啊,習慣動作,呵呵。可我還真有點奇怪了,這個年輕人怎麼就不喊人搓背呢?五塊錢都捨不得,摳得緊呢!”說著嘴角一抽露出鄙夷神色,又忍不住打探:“看來你和這小子挺熟?”
陳軍點點頭說:“不到兩年時間就在這個城市紮下了腳跟,很不容易呢!這小子掙錢玩命,白天工作一天晚上還找份零工做。”又指指一個存衣服的柜子,說小東在他這裡設有“專櫃”,幹活回來的臟衣服就存他這裡。
趙升撇撇嘴:“多掙多花罷了。城裡的花樣多,玩哪一樣不要花錢?你看他今天髒兮兮,明天又西裝革履的,每天都半夜才回來,誰知道他都幹些什麼?可他怎麼就捨不得花幾個小錢搓搓背?”
說的也是啊,但各人有各人的事情,陳軍才沒工夫也不願意操這份心。可這個“面具”老趙,他關心一個素不相識的打工仔幹什麼?
一天晚上快12點時,小東又來洗澡。趙升把陳軍拉到一邊神秘地說:“你去告訴那個小子,我想給他搓搓背。對了,你就說我是免費服務,不收他錢的。”陳軍迷惑地直眨眼,趙升說:“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這小子很辛苦也捨不得花個錢,挺稀罕的,我就盡個義務。”
喲嗬,這老趙犯什麼病了?陳軍總覺得老頭兒怪怪的。不管怎麼說,送個順水人情也沒什麼不好,就走過去對小東說:“天上掉餡餅了!那個戴面具的搓澡工,手頭功夫特別棒,來咱們店裡洗澡的人,就你還沒有享受過他的手藝呢!‘面具’說了,今天免費為你服務,大概是想顯擺自己的手藝吧?便宜你小子了!”
小東不好意思一笑:“那就享受一回吧。”心想怎麼也不能讓人家白忙活,搓完了后給錢就行了。
躺到床上的時候,小東才發現“面具”那身架子有點眼熟。這人怪,怎麼要戴個面具呢?是故意出洋相還是臉上長着個羞於見人的東西?他雖然好奇但也不便就問。
“估計應該叫你大叔吧?”小東搭訕。趙升喉嚨里咕噥一聲,變腔換調地說:“就叫大叔吧,虧不了你。”
趙升用溫熱的濕毛巾將小東身上的水珠兒輕輕擦乾,然後才開始一把一把輕輕地給他搓,明顯比在別人身上做活更加用心,還和小東說話兒:“要搓疼了就言語一聲,我下手輕一點。”小東“嗯”了一聲,喉頭有點發緊,卻讓老趙感覺到了,手一抖忙問,“是痛了嗎?”
小東說不是,是想起他爹了。小東說,小時候他爹就是這樣給他洗澡的:“你那手法怎麼會跟我爹一樣呢?不輕不重,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好意思,大概是我太想我爹了。你雖然戴着面具,我看不見你的真面目,但我感覺你和我爹年齡大概差不多,就很想和你說說話。”確實,他分明感覺到“面具”身上有一種熟悉親切的氣息,讓他總想對他說點什麼。趙升咳嗽一聲說:“這麼大孩子還想爹,沒羞呢,呵呵。你說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一邊聽一邊幹活。”
小東說,爹就他一個兒子。娘早逝后爹一手把他拉扯大,還給他娶了個挺好的媳婦。“爹為了我受了太多的苦。後來我和媳婦雙雙來城裡打工,看見別人的爹那麼自在地享兒女福,就想我一定也要讓自己的爹享到那樣的福氣。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拚命幹活,掙夠錢后買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把爹接到城裡來,讓他過幾年快活的日子。”
趙升停下手,把小東的臉扳過來朝向自己:“聽這裡老闆說,你白天上班晚上還打零工?身體要是垮了就不怕你爹怪你?你不會是為了別的事情拚命掙錢,然後又拚命花掉吧?有兩次看見你喝得東搖西晃,讓人用車子送回來,而且還有女人的身影在車裡。小子啊,不是我說你,你這麼做可就對不起人了,聽說你也娶妻生子了,可不敢有倆錢腸子就變花了,要是讓你爹知道你在城裡胡亂整,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小東一愣,許久才淡淡一笑說:“大叔,你是誤會我了。咱一個打工仔,怎麼敢玩那花樣?就是有錢也不玩,辛辛苦苦掙來再扔掉,我會那麼傻?”
小東說,一個偶然的機會,公司的老闆知道他很能喝酒,說真沒想到手下還有一個“天才酒桶”,後來就經常帶他出去和人拼酒。漸漸喝出了名,三瓶兩瓶不在話下,而且還能白酒紅酒啤酒混着喝,就有人來請他當專業陪酒。小東說:“我也知道喝酒太多傷身體,但做這個掙的錢比打零工多得多。有時候那些有錢的老闆們為了尋開心拿我下賭注,贏了分給我幾個。只有一次,我一下子喝了兩瓶白酒六瓶啤酒,昏睡三天還吐了血,想想有點后怕。不過,為了早一天把爹接來,我值。我太想讓爹跟着我享幾天福了,他老人家苦了一輩子,能讓他來城裡享幾年福,我少活幾年也願意。”
老趙立時就覺得心如刀割,鼻子一酸想掉淚,身體一陣劇烈的顫抖,一時忘記自己的角色,指着小東的鼻子就罵起來:“混賬東西,你怎麼能這樣啊!把自己的身體弄壞了怎麼辦,你爹以後還怎麼活!你這個不孝兒子,欠揍,看來你真的是欠揍!”
小東從床上挺身而起:“大叔,你為什麼罵人?”
趙升大怒:“罵你?老子還要揍你個臭小子!”忽然轉身從柜子里取出件什麼扔到他面前:“認識這件東西嗎?”小東眼睛一亮:“是爹的放羊鞭子!你是爹?”
那鞭子他太熟悉了!小時候他可沒少挨爹的鞭子。爹疼他是真,打起他來也一點不帶假。爹多年放羊,鞭子抽得很有水平,根據他錯誤的大小決定落點的輕重緩急。
爹常對他說的一句話就是:“要做人,就做一個本本分分的好人,那些歪七扭八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做!”爹的話他記得緊呢,而且他也沒做什麼醜事啊。爹帶鞭子來找他幹什麼,還戴個面具當搓澡工?
趙升冷笑着一把撕下面具。小東看見果然是爹,羞得慌忙用浴巾將自己緊緊裹住:“爹,你怎麼來了?你……這是怎麼回事?”
趙升聲調忽然就柔和起來:“羞什麼羞?在爹面前你永遠是個孩子,從小看大的有什麼稀罕!”
鬧了半天小東才弄明白,是媳婦山杏把他告下了。山杏在電話里跟爹說他最近行跡十分可疑,晚上歸家遲不說,還醉醺醺的經常喝大了舌頭,有時候甚至整夜不歸,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她害怕他一不小心走上歪路,玩點花心什麼的她可怎麼辦?要是加入個什麼團伙那就更要命了!所以就打電話告密,請老爺子出山對兒子進行治理整頓。
按照地址趙升很快就找到了兒子的出租屋,本來是想直接找兒子興師問罪的,忽然就多了個心眼:假如小子死不認賬怎麼辦,總不能不明不白摁倒就揍吧?正倒背着手在樓下尋思這事兒咋整,忽然看見樓下一家浴池招搓澡工,趙升眼珠一轉有了主意。
他要和兒子來個零距離接觸,等抓到把柄后再用鞭子抽他個過癮。“沒想到,沒想到……可你怎麼不和你媳婦說清楚呢,讓她擔驚受怕的,還把我這把老骨頭請出來治你。”趙升揉揉已經模糊的眼睛。
小東苦笑着說:“爹,說清楚了,她能讓我這麼幹嗎?”
趙升一把將兒子摟在懷裡,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傻兒子,你有這個心爹就滿足了,但你知不知道,假如你年紀輕輕的把身子弄壞了,爹會很生氣,你這樣做照樣是要挨爹的鞭子的!
小東笑了,說:“沒事的爹,我身體特棒。不過,我以後會注意。”小東扒在趙升耳朵邊說,只要能和爹在一起,天天挨打也高興,爹的鞭子抽在身上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