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是我五十年前的閨蜜,這也是個真實而感人的故事。
她出生在一個國民黨軍官家庭。1939年父親被抓壯丁后在憲兵連訓練,一年後安排在重慶總統府當國民黨憲兵,后又在四川江津等地工作多年。
1944年臘月,母親在四川江津生下了她。父親高興地說:“就叫藝川吧。”期待她今後能“多才多藝。”
解放後父親被迫回老家安徽種田,因安徽年年遭水災,又不會種田,只好帶着家眷逃難到江西修水投靠奶奶,因為叔叔和姑姑也在那裡。
我記得小時候的藝川,小小的個子,一對長長的辮子。黑里透紅的臉蛋長得很秀氣。非常活潑,喜歡唱歌、跳舞。
久而久之,她成了我的閨蜜。1958年我們一同考入中學,1961年升入高中。
高中時我們分在一個班,並坐在第二排的靠牆的兩個位子。誰也想不到,高二時她突然結婚而且懷孕了。因反應大上課時經常嘔吐,不得不輟學。
那時我一點不理解她,問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快結婚,而且還懷孕?你想想,高中只差一年啊。”她滿臉淚痕,欲言又止。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家裡的老大,下面有一個弟弟和四個妹妹。一家七口就靠繼父的微薄工資生活,母親並不是親生的,她和生父離異后找了這個繼父。而自已的生母在哪始終是個謎。
那時家裡生活十分拮据,藝川作為大姐,在家要做很多事情。平常洗衣、挑水、做飯,都是她的事,有時上課都會遲到。星期天上山砍柴,忙個不停,沒有休息。
每個學期開學前,父母總是為孩子們的學費發愁。為了生存,繼母作主把她嫁出去了。
愛人名叫江華,江西瑞金人。在修水高沙水文站工作。高沙水文站在修河的下游,離縣城十多里。不通車,只有一條崎嶇的小路。那裡沒有電燈,沒有自來水。吃水要到山下的小溝里去挑,生活很艱苦。
他們回老家結婚後,就定居在高沙水文站,新房就是她愛人的單身宿舍,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床和桌子都是公家的。
江華勤勞,特別能吃苦,上山砍柴,下河摸魚,開荒種菜,都是行家裡手。他不讓藝川干,只要她在身邊陪着他,唱歌給她聽,他就開心。
她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我和另一個閨蜜安安,走了十多里山路去看她。雖然條件很差,但她很知足。她從小無人疼,第一次感受到人世間真愛和幸福。愛人對她百依百順,疼愛有加,加上孩子的出生,更使她滿足於為人妻為人母,從此,一家三口過着幸福的田園式的生活。
【二】
高沙水文站是九江水文站下面的一個基層單位,站里有八個工作人員。
具體工作是測量水情和檢修跨河索的設備,工作性質辛苦、危險。越是遇到大風大雨或出現險情的時候,越要出去。 江華四歲喪父,兄妹三人由母親一人養育,家境很苦。他從小像個野孩子,家住河邊練就了一身會游泳、會爬樹的本領。難怪他勤勞勇敢,不怕苦、不怕累。
他非常熱愛自已的事業,對待工作任勞任怨,臟活累活總是搶着干,幾十米高的跨河索他一個人檢修加油。
1967年一次特大洪水,江華和縣站的6人正在大船上測流,順水而下的樹木和雜物將船舵打斷。
這時候天色已暗,風很大,又下着瓢潑大雨。無舵的船在大風大水中不停地搖晃,隨時會有掉下水的危險。嚇得6人面色發青。有人在叫喊:“天啊,這怎麼辦呀!”
江華穩住大家說:“同志們,不要謊。千萬不能亂動,有我在一定會沒事的。”說完毫不猶豫地跳下急流之中,用肩膀頂起船舵,用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把船拉到了岸邊,一場生死與共的危險總算解除了。
九江水文站報道了他的事迹,誇他是水文戰線上一員“虎將”。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因而幾年來他多次獲得省、市勞動模範的光榮稱號。
“文革”的到來,給江華一家帶來了災難。由於藝川的父親過去當過國民黨軍官,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后又被逼自殺了。
作為女婿的江華也難逃厄運,他被人誣陷打成現行反革命。後來雖已平反,卻失去工作,被下放農村勞動改造兩年。直到落實政策才回到水文戰線上。
1978年調回家鄉瑞金。他熱愛自已的家鄉,走遍了家鄉的山山水水,心中裝着一幅瑞金的山水地圖。是他帶領江西省水利廳的領導和同志們探索贛江源頭,從而證實了贛江的發源地在瑞金。
88年瑞金的一次特大洪水,他經過多方面的測量考證,胸有成竹果斷地提前10個小時向瑞金市政府、防汛指揮部預報了水情,準確率達到百分之百。為搶險贏得了時間,為國家減少財產損失4000多萬元。當年被評為全國水利系統的勞動模範。
【三】
話說藝川和江華結婚後,很快有了他們愛情的結晶,兩口子更加相親相愛。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雖苦也甜。但好景不長,隨着父親被打成歷史反革命,後來自殺。
不久丈夫因“現行反革命”揪出來批鬥,在縣水文氣象站關了七天。藝川每天來回走近三十里山路去看丈夫,造反派不讓進,她就喊:“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夫妻,他有罪,我也有罪。求你們把我也關進去吧。”她希望造反派開恩,能讓她陪伴在丈夫身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後來幾經落實政策,摘了“現行反革命”的帽子,緊接着全家下放農村。
這是個窮山惡水的貧困山溝,雖然離縣城不到20里路,但要翻山越嶺,還要過一條沒有橋的河。這裡沒有電,沒有自來水,又缺醫少葯。
有一次,二女兒夜裡拉痢又併發高燒,屋裡屋外到處是一片漆黑。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又正碰上修河漲大水,那條沒有橋的小河,平常是可以趟過去的,這時已是一片汪洋。
“江華,你快想辦法呀。”藝川抱着孩子一邊說,一邊哭哭啼啼,江華東奔西跑找人幫忙。好不容易找老鄉借了一條小船劃過河去。一到醫院就下病危通知,醫生說再晚一個小時孩子就沒救了。
在這裡度過了兩年的艱難歲月,有一天,縣水文站來人通知江華回原單位上班,於是他們一家人又回到了高沙水文站。
作為“反革命”的子女和家屬,藝川一直承受着極大的精神壓力。她怕見到熟人,不敢回縣裡,整天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中,不知哪天才有出頭之日。
不久,一位好心人幫忙,藝川才得以到縣中附小教書。那幾年也是處處受人歧視,天天小心翼翼地夾着尾巴做人。 在1975年批林批孔運動中,有人提出,“反革命”的家屬和子女不得留在教育戰線上。藝川自尊心很強,無奈主動辭職回家。
回到高沙,藝川整天以淚洗面,不知以後的日子該怎麼活?江華安慰她:“天無絕人之路。這裡容不下我們,我們回老家吧。”於是,藝川帶着兩個孩子,先回到瑞金,在一家工廠當了一名工人。
【四】
藝川來到瑞金后,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住在婆婆家。江家也算得上一個大家庭。上有婆婆、兄嫂,下有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都是藝川所生,因兄嫂多年膝下無子,婆婆作主要他們把老大老二{一男一女},養到三歲后,拱手送給了兄嫂。老二是個女孩,後來病故。
既然是婆婆決定了的事,藝川無話可說,只有忍痛割愛,可內心承受着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像這樣一個家庭組合,關係很難處理。她一個“小媳婦”,離鄉背井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天到晚只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
弟弟的來訪,給她帶來了精神上的安慰,也帶給她莫大的驚喜——她可愛的弟弟考上大學了。
弟弟和她本是同父異母,和下面四個妹妹是同母異父,而藝川和妹妹們卻毫無血緣關係。但當時在他們兄弟姐妹6人中誰都不知道這個秘密。從小到大,他們就像親生的一樣,相處得很好。
弟弟聰明可愛、天真活潑。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總是帶着微笑,就像電影里的“潘冬子”一樣惹人喜愛。
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父母寵着他,姐妹們讓着她。可他非常懂事,也很好學。
十年“文革”荒廢了學業,他在家自學,77年恢復高考後,他考取了贛南師範學院。每年暑假他都會來瑞金度過。78年江華調回瑞金,他們才團聚。江華也很喜歡這個弟弟。
弟弟大學畢業後分在修水師範任教,家裡只要有困難,都會有弟弟的身影出現。80年老家做房子,就是弟弟和他姐夫一起幫忙拉磚瓦、水泥,不怕臟不怕累。
2009年江華身體不適,被查出患有肺癌,是弟弟開車,送他到上海檢查治療。他那時在崑山的兒子家居住,江華病重期間,他專程從崑山趕到瑞金醫院來照顧他。
江華去世后,藝川悲痛萬分。是弟弟幫他度過了難關。幫她處理好一切後事。為了不讓姐姐太過悲傷,增強好好活下去的勇氣,弟弟帶她到崑山、上海等地散心,並觀看上海世博會。
2011年弟弟夫婦帶藝川去北京,看天安門、登長城,遊覽鳥巢、水立方等奧運會遺址。弟弟就是她的主心骨,她很慶幸有一個好弟弟。
【五】
2011年底,藝川離別了和江華一起生活了30 多年的瑞金,這裡有她的歡樂,更有她的悲傷。在弟弟的幫助和開導下,她儘快調整了自已的精神狀態,來到了女兒工作的地方——宜春市。
一個人的生活是很寂寞的,她開始安排自已的生活,一定要活出精彩。女兒幫她買來了電腦,很快學會了瀏覽國內外新聞,不出家門也能知天下事。還能了解許多養生方面的知識。
她從慢慢學會打字,到寫日誌、寫回憶錄。《父親和我》、《母親和我》、《知心愛人》、《我的好弟弟》等等,都抒發了她發自內心的真實情感,對已故親人的深切懷念......
今年十月三日,我們64屆高中畢業的同學,在家鄉——修水聚會。五十年的風風雨雨,半個世紀的艱苦創業,我和閨蜜們有太多的話題,尤其是藝川的故事,再一次深深地打動了我。
她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和坎坷,從高中輟學,到過早結婚生子。親生父母的離異、生父被打成歷史反革命,愛人遭誣陷成現行反革命,不堪忍受政治上的歧視,而被迫辭去自已熱愛的教書工作。
和最親近的愛人幾十年的悲歡離合,到愛人撒手人寰,離她而去。使她選擇了堅強,也學會了堅強。
來到宜春后她天天堅持鍛煉,交了很多中老年朋友。並耐心地教他們打太極拳、柔力球等,從不收取分文。
堅持鍛煉是她一貫的作風,可以說幾十年如一日。她年輕時就會太極拳{劍}、柔力球、木蘭扇等項運動。
2006年出席全省太極拳比賽,獲得女子老年組42式太極拳單項個人第一名,太極劍第二名。還多次獲得瑞金市、贛州市、宜春市太極拳、柔力球集體比賽的各種獎項。
現在年歲大了,她也從不間斷運動,在運動中鍛煉身體,廣交朋友,她的生活一點不寂寞,而且活的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