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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拉米蘇—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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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她遇到他。

  他不是她應該注意的男生。他反叛,江湖氣,精通玩樂。

  一次經過他的身邊,看到他熟練地將滑板踏在足下,一陣風吹過似的呼嘯而去。

  風穿越她,他穿越人群,剩下心動,在她尚未啟蒙的感情世界里萌動起來,不動聲色地駐紮,並開始瀰漫。

  這是一個秘密。她將它緘在嘴角,儘管它已經放肆地奔放在心內。

  從此,她的眼睛里便布滿了他的影子。

  他在籃球場上英姿勃勃,他於人群之中談笑自若,他與校園中幾個黝黑的男生夥伴同出,惹事生非。

  她成為他身邊一隻移動的變色龍,隨時跟蹤他的行動變幻着身上的顏色,熙攘校園就是她安全的屏障。他不會注意到她—在數以百計的目光背後,投注過來的莫名其妙的關注的眼睛。

  她或許乖巧,又或者說,她是太方正的一塊旗幟,無論如何也不會在他的國家升起。

  他每天放學之後會坐36路車回家,這一條線路輾轉也可以到她的家。只是,她需要在下車之後再繞行15分鐘。

  他有時放學后,會到學校的操場上去打一個小時的籃球。

  他隨身攜帶的一隻形狀奇怪的水壺,藍色,很運動的樣子,又很小巧。

  他的字寫得很好看,似乎是臨摹過什麼書法字帖。

  他戴了一個骷髏頭,在他隱藏的胸前,有時候會不小心泄露出來。他總是會很小心地將它收回,一切習慣又熟練。看來他佩戴它,已經很多年。

  ……這一切,都是她在暗中悄悄觀察而知。她是那樣心思細膩的人,漸漸地,她彷彿覺得與他早已相熟,她甚至閉上眼睛便可以清晰地想象出他的輪廓,那樣英挺的眉,那樣修長的手,那樣乾淨的笑容……

  輾轉地,她知道了他的生日:與她同年,1月15號,近在年關,寒風凜冽。

  她牢牢地將這個日子熟記於心。從那天起,她開始盤算着送他一件什麼禮物。她希望那件禮物是特別的,可以表達她內心的,而他,不一定知道這禮物來源於誰,但是他能明白這禮物的意義。

  她開始流連於賣工藝品的小店鋪,一件一件地挑剔着。

  這是第一次送他禮物,她要自己一定做到慎重和與眾不同。

  該送他什麼呢?在尋遍了全城之後,她始終沒有挑選到一件稱心如意的禮物,可以送的,幾乎就是太泛濫的卡片、蛋糕、音樂盒、鮮花……這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什麼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

  一次經過書店,她看到了一本台灣的小說,就順手翻了幾頁,她突然看到了這樣的一個情節:一個女孩穿越熙熙攘攘的馬路去為即將服兵役的男孩送一客甜點,那是一客意大利的蛋糕,叫做提拉米蘇(Tiramisu)。在意大利的傳說中,提拉米蘇最早起源於士兵上戰場前,心急如焚的愛人因為沒有時間烤制精美的蛋糕,只好胡亂混合了雞蛋、可可粉和蛋糕條做成速成的點心,再滿頭大汗地送到士兵的手中,她掛着汗珠,閃着淚光遞上的食物雖然簡單,卻甘香馥郁,滿懷着深深的愛意。因而提拉米蘇的其中一個含義是“記住我”。

  是的,是的,這就是她想要的,提拉米蘇。

  她跑到一個又一個的蛋糕店去問詢,可是,在一個又一個搖頭的答案之後,她逐漸失望。

  那是她這座城市裡聞所未聞的西點,那只是遙遠的美好的傳說一個浪漫的故事,距離她,很遠很遠,她只有聽聞和憧憬的份兒,她悲傷地想。

  於是,那年他的生日,她什麼都沒有送他。

  轉過年去的春天,他卻離開了學校。

  傳說是因為一些不良事件,他被迫轉到城西的一所學校。她輾轉地打聽他的消息,於是開始給他寫信,那些信是不需要回的,因為她沒有屬上自己的真實姓名。她沉浸在寫信的快樂中,不可自拔。

  給他的信上的郵票都是倒着貼的,含義為“心愛的人”。信紙都是摺疊成“心”形的。用深藍色的墨水筆,一字一字認真地撰寫,字裡行間,沒有一個“愛”字泄露,卻全部都是滿滿的愛慕。

  大多數年少的愛情,都是一個人的事情吧,和對方無關,卻因為對方而深深快樂,那麼多的感觸,那麼久的傾訴,那麼甜蜜的問候,那麼暗生的牽挂,都隱藏在那些看似平常瑣碎的問候中。

  就這樣,牽牽連連,又過去了一年。

  又到了他的生日,她興高采烈地跑到書店,將那本言情小說買來送他。

  男生都不愛看的小說,可是她不想讓她錯過那種感動。

  畢竟,那裡面有那樣一個女生,為自己喜歡的男生去買一客含蓄熱烈的蛋糕。他會讀到,也會明白她的所指。

  哪怕他不知道這份所指來自於誰。

  興高采烈,又惴惴不安,她如同一個電動兔子一樣地,將這一切都完成,在郵局填寫他名字的時候,她幾乎是笑得無法合攏嘴巴的。

  這個生日禮物寄出去的兩周里,她都沒有勇氣去再寫信給他。這是一種奇怪的情緒,即使她明知道她隱蔽的身份不用去面對這種表露情感的尷尬,她還是無比羞澀地躲藏起來,就似乎她可以看到他質疑的眼睛,和惶恐的尷尬。

  那段歲月,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簡單的快樂,她只要他知道,於是一切便好。

  再次給他寫信,是忙碌春節過後寒假開學的時間。她簡簡單單地寫了一些話,便發了出去。

  她又開始恢復了她的寫信生涯,也漸漸地平靜了心內的狂喜,她只要每天這樣與他交流着,便開心。

  有一天,她與一個小學同學在一個百貨商場遇到,寒暄之後,得知那個女孩居然和他同校,她忍不住去詢問關於他的消息。小學同學面露不屑地說:“哦,他,你們學校轉來的那個男生,功課差、遲到、逃課、打架,不良少年。”

  她笑起來,她知道他是不良少年的。她一直都知道。

  “幸好,他現在不在了。”

  “什麼?他現在不在了?”她幾乎是被擊中了一樣地驚叫起來。

  小學同學說:“是呀,他父母離異,跟他媽媽去了G市呀。”

  那一天,幾乎是她最灰暗的一天。

  在這之前,她尋找到最平安的歡樂,而這一切,全部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壞消息粉碎掉。

  原來,她給他寫的那些信,已經不可能交到他的手裡。她從來都是沒有給他留過任何地址的,所以,他即使收不到那些信,信也無法退還,也許會被一些無聊的人,拆開來當作笑料,也許會被當作垃圾一樣丟棄在這世界的哪一個角落……

  這都不是關鍵。

  最重要的是。他,離開了她,先是從學校,再是從城市。

  他就這樣地,經過了她,又悄悄離開。

  而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能夠說出來一句話。

  歲月畢竟要繼續。

  悲傷也好,甜蜜也好,生活一樣地過。那些人,那些年月,總會過去。

  她丟失了他,也一樣匆忙地長大。

  在他離開的兩年後,她考上了大學,在他的城市,也有了同校的男朋友。

  如果不是刻意地去提起,她幾乎已經將所有的記憶,都埋藏在風中了。

  男朋友生日,她為他去買蛋糕。

  經過G市的繁華區,她買了一個龐大又色彩繽紛的蛋糕,寫上了男朋友的名字,還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抒情的文字。人多嘈雜,車流如織,半天等不到一輛車。她於是準備穿過一個小衚衕,繞到另外一條不算太擁擠的街上去叫出租車。

  她的腳步,是在看到那個不可思議的蛋糕店的時候停滯住的。

  赫然在目—提拉米蘇。

  什麼時候,城市裡有了提拉米蘇?她如被點中了魔咒一樣的,走了進去,立刻被撲面而來的蛋糕的香味襲滿全身。店面不是非常大,但是雅緻,特別。牆上貼滿了美麗的宣傳畫:“提拉米蘇—記住我”和“提拉米蘇—帶我走”。

  提拉米蘇—帶我走?

  她怔怔地看着這一行字,無比澎湃的情感此刻一併被牽起。她的記憶被牽回了多年前,當她還是小女孩,她從來未被人知的心事,和那些費盡心機的暗示,年少時候的愛戀是那麼地單純與認真,她已經將那個憂傷的小女孩丟失太久了。

  她只是知道“提拉米蘇—記住我”,而不知道它的另外一個含義是“帶我走”。是的。提拉米蘇帶我走,喜歡一個人,跟他去天涯海角,而不僅僅是讓他記住。而她,匆忙的年少,忽略掉了這樣的意義。

  “小姐,您需要點什麼嗎?”

  溫和的服務生笑容可掬地問。

  她收回自己恍惚的精神,又看了看自己手裡拎的那個俗氣又笨拙的大蛋糕,有點沮喪。她忍住辛酸的鼻子,向服務生道了一聲“謝謝”,然後轉身就離開了這個店。

  人生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了,一個轉身,便已經離開。

  總是有一些人,經過我們的身邊,再隨着時間錯過,於是我們有了那麼多的記憶,那麼多的遺憾。

  提拉米蘇—記住我,提拉米蘇—帶我走。都不過是一句句美好的口號。說過了,喊過了,留在記憶里,充當美麗的布景。而沒有人會去為它,花費太多的時間去等待和執著。藏在風中的那些難以破譯的密碼,如同歲月一起,被擱淺在青春的記憶里,漸漸無人提起。那些為誰唱過的歌,為誰流過的淚,為誰傷過的心。

  總是會有年輕的故事在一年一年地發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