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里,琴顯得很淡定。她對法律常識多多少少還是有所了解的,不管今天來“自首”會是什麼結果,她都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因為是上級批示的重點案件,所長親自 坐鎮訊問:
問: “為什麼爆炸的目標選在歌舞廳?”
琴:“歌舞廳的老闆娘勾引了我的丈夫,他們計劃過幾天就一起遠走高飛,我想借爆炸聲震醒我執迷不悟的丈夫,同時警醒老闆娘,讓她放手我的丈夫。”
問:“非得採用這種方式嗎?退一步講,就算你丈夫走了,不見得你就過的很差,有必要做出這麼不理智的事情來嗎”
琴:“ 我的生長曆程特殊,很小時候父母就離異了,媽媽帶着我們姐弟幾人受盡別人的冷眼和譏諷,那時候我就發誓,等到將來我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我一定要讓家庭圓滿,我一定不讓我的孩子走我一樣的成長路。”說到這裡,琴哽咽了,“為了給孩子們一個完整的家,我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問:“ 你想過沒有,你的所作所為是在犯罪!如果你坐牢了,你的孩子怎麼辦?“
琴:"我相信,如果我坐牢了,他一定會回家來看好孩子們,畢竟孩子們是他的親骨肉,他不可能看着孩子沒有媽媽去大街上流浪 。只要他回頭,就算坐牢我也值了。”
問:“現場留下的證據明明是一個男子的腳印,對這,你又該怎樣解釋?”
琴:“這個,那是我穿着撿來的男式鞋子。”琴開始有點慌亂。
問:“你知道隱瞞事實的嚴重後果嗎?它將直接影響你的”自首“性質!一旦調查結果出來,嫌疑人會罪加一等的!請你掂量輕重!”
琴:"可是,可是,可是我說過所有的責任我都擔著的,我不想牽連別人,人家是無辜的。“
問:”你以為你包庇犯罪事實是在講江湖義氣嗎?你這樣做會害人害己的!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你應該明白的!“
琴的最後一點江湖義氣在所長的開導下改變了方向,她供出了點燃炸藥包的人是自己雇傭來的大臭!很快,大臭也到案了。
回答完所有的提問,琴在口供記錄上籤下名字並摁下指紋。所長取出了一副手銬:
“如果我沒穿這身警服,我會站在同情你的立場上為你豎起拇指,你為了捍衛家庭與愛情的圓滿,真夠有氣概了!可惜,法不容情,這副手銬必須戴在你的手腕上!”
琴當天就被拘留在看守所里。按着程序,琴的逮捕證很快發到了大張在沁水的老家。大張的父親見了琴逮捕證一點也不覺着驚訝,這些日子他在電視新聞里也看到了這起爆炸案,看到了大張被嫌疑通緝的通緝令。他沒去城裡看琴,沒去看兩個孩子,用他的話說:“我兒子都跑得沒人影了,要那孫子好作甚?我一個孤老頭子能養活得起他們?不看了不看了,讓他們找姥姥家去吧!”這個老頭,一輩子這德行:有利就上有害就藏!直到後來2003年去世,他也沒見過琴的兩個孩子。親情有時候在現實面前就這麼冷酷!
當天晚上,琴的表妹給琴千裡外的媽媽拍去了火急電報,琴媽媽在兒子的護送下第二天就趕來了,她雙腳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暈倒在兒子的臂腕上! 十指連心的痛讓琴媽媽失聲而哭——
當晚,當地的電視新聞里播出了爆炸案的新動態 ,人聲嘩然!唾罵大張忘恩負義的同時都為琴流下了同情的眼淚。
這個小城隸屬晉城市。輿論聲中,晉城“人大”指示:本案情況特殊,請法律援助中心予以法律援助,為琴庭審辯護!
按着法律程序,琴主謀策劃的爆炸案經過了法院的庭審、辯護。最後合議意見:雖然琴的動機很善意,但是爆炸屬於全國“十大”罪行其中之一,輕者6年重者15年。考慮到本案沒有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又有“自首”表現,維持量刑最低限,她必須判6年刑!
宣判后, 琴沒有上訴,判刑坐牢雖然不是自己想要的卻是自己意料中的,她沒有異議。
看守所里,《太行日版》記者見到了琴。
記者: “為了捍衛自己的家庭與愛情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你後悔嗎?”
琴:“如果後悔,我只後悔當年不聽父母的話,硬是嫁給了他!那時候他住在山溝里家裡很窮,就有一副俊朗的模樣。”
記者:“到現在還沒有大張的消息, 如果你走了,你的孩子誰幫你照管?”
琴:“ 應該是我的媽媽吧!除了我的娘家和親戚我還能指望誰呢?開庭那天我都沒看到大張家有人來旁聽。”
記者 :“你婆婆家都有誰呢?”
琴:“婆婆去世了,只剩公公還健在。大張有兩個弟弟均已成家。以前我公婆為了給我頭上攤債 ,強詞說大張吃了“頭遍奶”,其實大張頭上還有三個姐姐,過得都還可以。”
記者:“你想對媽媽說點什麼嗎?”
琴:“我想說,從小到大我一直都在怨恨她,恨她當年為什麼就不能包容我爸的背叛,為什麼不能給孩子們保全一個完整的家?現在我才明白,好多事兒不是有包容心就能解決,不到忍無可忍的地步,誰也不會和幸福背道而馳。我好想對媽媽說:對不起,女兒錯怪您了!”
記者:“ 如果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你會選擇什麼樣的人生?”
琴:“如果有這樣的機會,我只希望我的媽媽重新生我一次,長大后聽父母的話,不再任性!” 、、、 、、、
很快,《太行日報》登出了標題“孱弱女子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熱點新聞。
捧着《太行日報》,琴媽媽哭了,琴的兩個孩子哭了!看到新聞的每一位同情者哭了!但是,同情的眼淚是不能左右法律走向的。琴必須到監獄中執行這六年刑罰! 走之前,法院特殊允許她回家裡和媽媽、孩子作別。只有幾分鐘的見面時間,琴媽媽一聲“琴你糊塗呀”沒說完就昏倒在地,琴的孩子和滿屋娘家人都哭了,那場面就好似一種生離死別。兩名警員拉起琴趕緊往外走,出門的瞬間,琴大呼:“媽,快醒醒!照看好我的孩子,等我回來再報答您!”
警車長嘯,琴被押送到監獄了去了!
琴走後,琴媽媽在這個城市呆了一年就呆不下去了。雖然學校給兩個孩子減免了一些費用,但是日常開資瑣碎繁多,琴的弟弟妹妹們當時都剛成家也接濟不了多少,僅憑琴媽媽那點退休金維持簡單的生活都是困難。沒法子,琴媽媽帶着兩個外甥來到了琴的姥姥家,並在這裡住下來,替女兒養活兩個孩子一晃就是四年多。經過家庭的這一場變動,兩個特別聰明的孩子上完初中就走上了社會,當年重點初中校長曾誇讚過兩個孩子是“清華苗子”的,好可惜這兩棵“苗子”就這樣枯黃了!
一場刻骨銘心的婚戀,一條家破人散的老路,琴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走了一遍。但願這條老路自此截斷,後來人從此再不要重蹈覆轍 !
不管當今社會潮流如何衝擊人們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我只想振臂高呼我的觀點:為了我們的孩子和家庭圓滿,請每一個家庭里的每一對夫妻守住那顆原始的心,互敬互愛不離不棄相扶到老吧——,每一個家庭都是社會的細胞,只要每一顆細胞是健康的,那麼何愁整個社會機體不健康?!
故事至此也該收筆了,藉著餘興,我還是補充一下琴後來的 故事吧——
在獄中,琴發揮了自身的長處:剪紙繪畫、手工藝製作、做牆報、口若懸河的說服能力、理髮等等等等。哪個中隊有“麻纏主”,就會把她調過去“一物降一物”,數千人的監獄里沒有人不知道她名字的。積極上進表現與立功累計,讓她坐了四年牢就提前釋放了。出獄時監獄長有點捨不得她走,想聘用她留在監獄里做一些協管工作,她沒有答應,她知道家裡的老媽媽和兩個孩子還在等她快回家呢!
2003年初夏,琴回到了姥姥家,終於和媽媽還有自己的兩個孩子團圓了。她看到,媽媽累得更憔悴了,兩個孩子也長成大人了。
大張始終沒有回來,大張的爸爸躺在病榻上告訴三個女兒:“咱老張家對不起琴啊!現在我也沒臉見她了,你們備點禮物去看看她吧,她跟大張沒辦離婚,還是咱張家人啊!” 唉,他才想起琴是張家人來!琴沒有留下三個大姑子的禮物,她冷冷的告訴三個大姑子:“我要的是困難時的雪中送炭,不是太平時的虛情假意。你們走吧,我和孩子跟你們老張家從此再無關係!”三個大姑子沒趣沒趣的走了。就在同一年冬天,大張的爸去世了,到死也沒見到大兒子大張,琴和兩個孩子也沒去看他。
新生活開始了,擺在琴面前的頭等大事就是趕緊掙錢,準備兩個孩子的娶媳婦費用。 琴賣掉了城裡的房子,那是裝滿傷心淚的房子留它作甚?她準備用這筆錢在姥姥的承包地上修建養豬場,這依山傍水的地方搞養殖最便利。而那座和大張一起親手蓋起來的新房子一天沒住過,也在自己的指揮下讓人拆下磚瓦木料拉到修建養豬場的工地上來了。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個過程,任何事情都不是輕而易舉就能辦成的。就像修建豬場這事吧,那是過五關斬六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建好運轉開的。——這裡我就用這短短一句話帶過啦。
話說豬場開始運作了。一天,琴在路上正走着,身後的汽車喇叭一直響個不停,她盡量的往路右側躲。“靠邊站”已經到了極限,汽車喇叭還不停,她生氣了,轉過身去:
“幹什麼你!沒給你讓路嗎!這麼寬的路置不下你走嗎!”
“呵呵,弟妹,不認識我了嗎?”車停在了琴身邊,車上下來一位戴墨鏡的人,“想上你家討碗水喝,你看看你看看,一直給你鳴喇叭你連頭都不回一下!”
“是你?年旺!”琴看清了,來人正是煤運公司老闆年旺,“你來這山溝里干甚了?”
“哈哈哈!路通到哪裡我就敢走到哪裡!從你出事開始,這麼幾年都沒見你和大張了,我來看看他回來沒有?”年旺注視着琴。
“不是你說,讓我看看男人德行的嗎?大張是你一手栽培的,現在你得意了吧!”琴冷冷的說,話里充滿了憤恨。
“你看看你看看!你把罪過都推到我身上了!我讓他下茅吃屎他就下啊?好了,不說這些掃興話了,讓我參觀參觀你的豬場吧?”年旺轉了話題。
“不好意思,進豬場需要全身消毒,太麻煩了,那種臟地方也不適合你去,你還是原地返回吧!”琴婉言謝絕了年旺,此刻她只希望年旺趕緊消失在眼前,她恨他!是這個曾經有恩於自己的人又間接的促成了 自己今天的不幸家庭!
年旺帶着一臉的掃興開走了,琴繼續自己腳下的路——
又是多少年過去了,琴在夢中還會經常夢到大張,夢見大張背着自己在山谷中盡情的歡笑,山谷中回蕩着大張的聲音:琴,我愛你!我要在這窮山溝里的每一塊石頭下找出金子,我要給你一生的幸福!
一場月圓夢,一條不堪路!——老路,也算是走到了盡頭!
(全文完)
作者:明山秀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