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聖”馮大麻子是我家鄰居,生得酒糟鼻,綠豆眼,小身子扛了個大麻臉。
馮大麻子愛喝酒!喝悶頭酒,用小黑碗兒一碰一個旱地拔蔥,沒人喝過他!划拳,使出銅腔兒,沒人贏過他!他在市糖煙酒公司當採購員,依他說跑了一輩子的“八加一”,最懂酒!他酒桌旁叉開粗短的雙腿一坐,抓過開蓋的酒瓶,一掌蒙在上邊,把酒瓶一抖,一雙胖手猛搓,眯起綠豆眼一聞,酒的好壞真假他一說一個準。他七十三歲那年還在喝酒,他說:“酒這玩意兒,會喝了有營養,不會喝了有影響!” 問他喝酒的妙方,他說:“酒後六忌,忌色忌奸忌語忌行忌喜忌怒。”他年輕時對着瓶子一氣兒吹過斤把白酒,仍不帶醉意,傳說他還差一點去做國家級陪酒員,就因小時候出天花臉上落下的麻子。於是,馮大麻子便被大家稱做“酒聖”!前些年漯河市區寨內小疙瘩無人不知。
他最愛和我閑聊,我只要酒後與他碰面,他就會攔着我說:“你喝酒了,你喝的酒是……”他能道出我喝的什麼酒!
“酒聖”馮大麻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他的女兒叫惠玲,清秀聰明溫柔賢惠,我們在初中是一班同學。她是馮大麻子的掌上明珠。
馮大麻子喪偶未娶,兒子婚後都搬走了,身邊只留下女兒惠玲。愛酒之人往往愛朋友,馮大麻子仗義豪爽有數不完的朋友,家裡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喝酒。外地來了商戶,他拿自己的酒肉在家招待。就連我們那街拾荒的趙生也常常在他家混上二兩酒喝。
馮大麻子家西屋從不讓人進,聽說裡邊放的全是老酒。我在他家喝過酒,惠玲做的那四碟被馮大麻子稱做“馮氏小菜”的下酒菜真令人叫絕!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麻醬牛肉和滷水豆乾,味道鮮美難以言表。
馮大麻子退休后,惠玲接了他的班。後來惠玲下崗了,在父親指導下開了個小煙酒店,由於馮大麻子為人仗義名聲在外,尤其是他結識的經銷酒類的朋友遍天下,惠玲的小煙酒店迅速發展壯大,成了豫中南小有名氣的“酒霸”!每天都有難以數計的各類瓶酒散酒在這裡集中,然後又在這裡擴散!那時馮大麻子安排了好多老同事的下崗子女,他逢年過節還拿大把的錢捐助敬老院和學校。一時間,馮大麻子成了社會名流。
馮大麻子鼎盛那年剛好七十三,他買了一輛二手“皇冠”車,雇了一位司機,每天上午去澡堂泡池子,下午辦業務,來來去去一溜煙,儼然一副大老闆的派頭!
一次,他在門前攔住我興高采烈地說:“我有今天呀,全仗兩個字。”我問他:“哪兩個字啊?”他神秘兮兮地說:“酒字,義字!哈哈!酒為橋樑,能聯繫朋友。義能立身,保持友情,朋友就是財富!”
我說:“是的,但朋友有真有假,報紙上說有好多騙子的!”
他大笑着說:“我才不怕呢,酒上我知深淺,哈哈!”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聽說馮大麻子突然患重病住院了,我立刻趕到了醫院。
他趟在病床上正在搶救。後來方知,一月前他和一位老朋友的兒子談名酒業務,中午他們拱頭喝一斤醇美的樣品酒,他高興得忘乎所以,首次犯了自己定下的“酒後六忌”,下午就簽訂合同傾盡全力購進了一批那種身價如金的酒。誰知到貨后全是假酒!老朋友的兒子早已逃之夭夭!
幾年心血毀於一旦!也毀了“酒聖”的一世英名!大兒子勸老爹說:“這酒人家能賣給你,你也能賣給人家,況且你那麼多朋友……”兒子話一落音,就被老爹臭罵一頓。那天馮大麻子先吹一瓶老酒,接着肩扛鐵鎚,搖着晃着來到自家的儲酒倉庫,硬是哭着罵著把那批假酒砸了個稀巴爛!
為還賬馮大麻子賣掉心愛的“皇冠”之後,終日躲在屋裡唉聲嘆氣。
那天下午他突然中風!
他的兒子兒媳見爹爹大勢已去,紛紛躲了起來,只有惠玲日日夜夜守護着爹爹。
半個月過去了,馮大麻子仍昏迷不醒。
醫生說老漢醒不過來了,讓準備後事。惠玲最了解爹爹。她靈機一動,掂來了一瓶老酒,打開,用手巾沾了,放在父親鼻子下。奇迹終於出現了!馮大麻子先是鼻子動了動,接着張開了大嘴。惠玲立即往他嘴裡灌了一口酒,他竟然慢慢睜開了疲憊的眼睛!那天我剛好在場,一旁的醫生護士無不驚詫萬分!
後來馮大麻子死了,聽說他死前交代女兒兩件大事:一是他們家西屋存放的那批老酒很值錢,是他當年跑業務時買的十分便宜的內部樣品酒。他用蠟封口后存放了數十年,拿到原廠家能兌換大價錢!二是求女兒在他死後每逢初一十五必須給他敬酒,“酒聖”在陰間也離不開酒的!
馮大麻子死後,惠玲僅用老酒的一半就兌換了二十萬元,她以此為本錢重操舊業。後來她的酒生意比馮大麻子生前還要紅火。傳說她的絕活是,每逢初一十五,她洗凈雙手,在爹爹的靈位前先上香,再供上四碟她最拿手的馮氏小菜,然後恭恭敬敬地給爹爹敬酒,如是假酒,爹爹必定託夢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