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大牛
楊廣虎
大牛具體叫什麼名字,似乎被人遺忘;村裡人一直叫“大牛”,我也就這麼叫着。
大牛屬牛,我屬虎,我叫他哥;據村裡人說,大牛有三大:個子大、膽子大、酒量大。父母個字小,大牛個子大,不知道祖上積的什麼德,燒的那門子高香,風水轉運,一米八的大個子,白白凈凈,結實的身板,站在人面前跟銅牆鐵壁一樣;膽子大,一個人敢走夜路,穿過亂人墳,不怕弔死鬼冤死鬼;至於酒量大,才是這幾年的事情,大牛,我的好牛哥,過去村裡酒廠開在家門口都滴酒不沾,自從招贅上門,從城中村回來,就練下了酒癮,一天不喝心裡慌,不要說喝酒論噸,不吃菜光干喝,一天少說也喝個一斤多。
喝了一杯子原漿酒的老村長在死之前都說:“大牛真牛B!幾年喝了我一輩子的酒。”
其實,牛B的大牛,喝的不是什麼茅台、五糧液等好酒,全是小酒坊弄得散酒,酒沒啥牌子,憑良心勾兌,倒也是糧食酒,喝不壞身體。
別看大牛個子高,但心眼少,低個子都長了心眼缺心眼,高個子長了個字手高眼低。大牛初中畢業后,學習成績差,沒有繼續上學,跟着父親搞建築,沒力氣,篩沙拉灰,搬磚砌牆,在城裡構築着夢想中的高樓大廈。
城裡就是城裡。人的臉跟抹過的水泥牆一樣光溜和冷淡。不知道蓋了多少樓房,父子攢了十幾年前,也不能給兒子娶一個媳婦,蓋一院房子,甭說在城裡買一個鳥窩大的樓房了。
杏子熟過就會爛在地里。眼看着娃過了結婚的年齡,父親到處給人賠笑,讓個娃說個媳婦。兒子要人有人,要樣有樣,老實本分,瞎好也有一門手藝,養活個家沒有問題。可以,現在農村的女娃也是這山望着那山高,城裡的姑娘留洋嫁老外,農村的女子剛好填補了晚上城裡爺們的空白,一些沒房沒錢不幽默的農村漢子只能白天面朝黃土眼朝天晚上翻來覆去數星星了。地,荒幾年種不出莊稼,人荒幾年,那不敢想。父親沒法,最後給媒人說,不管聾子啞巴,只要提起尾巴是個女的就行,他不想讓香火斷送在自己的手中。
老實疙瘩牛哥多少喝了些墨水,有點欣賞水平,心裡也有些許的清高,看不上的統統不見。不是挑肥撿瘦,也談不上自命清高,晃來晃去,不知道時間都去哪兒了,大個子牛哥的愛情鳥終於來到,有一家城中村人家,生了三個女兒,大女兒招贅,牛哥以及牛哥父母都不同意,但現實不容樂觀,眾家親戚好言相勸,牛哥不得不借位娶妻。
迎親那天,鞭炮震天,車隊很長,讓村裡的相親大開眼界。牛哥的父母沒有出門,羞先人呢,自己給人家白生了一個兒子,以後在村裡咱抬得起頭?!
牛哥給父母跪下磕了一個響頭,滿眼淚水,出走江湖。心裡暗暗道:“我學歷初中,算是胎教水平;我不是有錢人的後代!但是我要做有錢人的祖宗!”
牛B的牛哥還真做了有錢人的老爸。不出一年,精耕細作,生下了對龍鳳胎,全家人笑得樂開了花。滿月那天,足足擺了上百桌,賺足了人氣。恰逢城中村拆遷改造,一次性要賠償十幾套房,房子拆了,沒有事干,打牌的、吸毒的,啥都干。牛哥沒事幹,心發慌,想去搞建築,老婆嫌丟人,整天轉了轉去,人像丟了魂一樣。回到村裡,沒有也生活,太安靜,不適應,受不了,給父母扔下幾個錢,又進城。白天沒求事干,晚上求沒事幹,就和幾個朋友喝起了酒。
划拳猜令,啤酒燒烤,牛哥不管白、黃、紅,烈性酒、生啤、進口法國紅酒,統統納入。不到一年,海吃海喝,毫無顧忌,高個子也成了大胖子,整天醉在酒場,學着武松景陽岡打虎、魯智深倒拔楊柳樹,人近不得,只好由他。妻子一家連勸幾次,牛哥不聽,而且酒癮越喝越大,醫生說是酒蟲已經長在腦袋中,沒有辦法。念在一雙兒女的份上,妻子給了他一些銀兩,打發回家了,從此,老婆兒女搬到了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十年某一賤人。牛哥,回到農村,成了妖怪,被打回原形。
父母見兒子回來,不知道是悲傷還是高興。高興的是兒子回到了自己的懷抱;悲傷的是兒子沒有了媳婦,酒癮太大。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只好由着他了。
牛哥,整天就是喝,喝到就睡,睡醒繼續喝。
村裡人喊他“酒神”,他洋洋得意;沒人管,也沒有人敢管他。
“給牛配個種還給個錢,給我兒子給那幾個錢紙紙就把娃打發了。”父親氣不過,要找親家算賬,可到哪裡去找?去城裡原來的村子找,早已經沒有蹤影,房子也租的租、賣的賣,誰給他開門。他給樓下的保安訴苦,保安聽了說,憑你說的,我看你兒子做鴨子還能混幾年,酒鬼一個么!
父親一肚子氣,半夜回到村裡。
兒子還沒回家。
父親恐是兒子受人欺負,叫上左鄰右居,拿着手電筒,四處找尋。
有人聽到村裡的亂人墳有鬼叫,嚇得不敢向前。牛哥的父親給自己打氣,藉著亮光,上前一看,原來兒子就在墳里。這是一座新挖的墳,還沒埋人,足有六尺深。醉酒的兒子沿着墳邊,爬來爬去,就是爬不上來。
可能是兒子喝醉后,路過亂人墳,不小心,掉在裡面去了。
眾人拿繩子吊上牛哥,
牛哥也醉醺醺,回到家裡,衣服上滿是泥土,腿上也有被人抓的血痕。這次不知道咋的,睡得不像死豬,口裡念念有詞,頭腦有幾分清醒,連聲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被鬼抓了,被鬼抓了!”
母親,連忙燒紙叫魂。
整夜,牛哥,一直喊:“我被鬼抓了,被鬼抓了!”
一大早,父母又去亂人墳燒紙叫魂,下了一跳:裡面有個活蹦亂跳的女瘋子!看來,昨晚,兒子要上來,女瘋子拉住腿不讓上!
命該如此了。父母嘆道。
不出一月,膽大的牛哥,悄然離世。父母在其墳頭,種上了紅高粱,只求他聞到酒香,餓了,吃吃糧食。
2014年6月16日匆於終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