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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絕戀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又是一年重陽節,將一段絕對真實得僅只虛擬了姓名的凄美黃昏戀奉獻給讀者,唯願那些還生活在農村又不幸鰥、寡了的老人們的兒戓女,能從中悟岀點什麼,改變點什麼。——寫在前面的話

  久庭叔身板硬朗但又干筋瘦骨,精神矍鑠可又是七十八歲的古稀之齡了。因了他是我辭世老父生前一輩子的至交,見他如見父,所以我們叔侄關係很鐵。在老家的鄉場上他和我隔壁而居,那時我們又是緊鄰。

  久庭叔一輩子走南闖北做行商。生意做得大到剛滿二十歲他就雇上百副擔子挑“川土”(四川鴉片)上陝西,十多年前又動用火車從新疆拉棉花回四川。小到七十多歲了還在販箥箕、篩子上萬源去賣。久庭叔一生歷盡艱險,也見過大世面,更是掙了不少錢。

  可是,他的晚年卻並不幸褔,甚至還有幾分凄慘。

  嬸姆離開久庭叔二十多年了。沒生女一個獨兒又長住萬源做生意。兒媳聽說老公“生意”了個“二奶”也慌忙跑去守男人走了。孑身一人的久庭叔守着座大房子,日子也就格外孤寂而凄惶。

  他一天只煮一頓吃兩頓飯,照例是頓頓一小碗兒稀飯和當場天買來存起的兩個米泡粑。當然,每頓都離不得就着一盤泡酸蘿蔔喝二兩苞谷酒。

  久庭叔穿得也很糟糕。頭上的白布裹帕髒得變成了灰黑色。領口和袖口的汗漬一層又一層。胸前的衣襟和袖子上的飯跡、湯漬和鼻涕、口水,幹了又濕濕了又干硬得像一層殼。快八十歲的人自已也怯怕摸冷水,又沒個人幫忙洗,自然也就邋遢了。

  幸喜久庭叔久經風霜生性樂觀。把這些苦澀藏進心裡,還時不時讓滿臉的溝壑盪岀連鬍子都在抖動的豁嘴呵呵笑。當我勸他去投奔兒子時,他會搖搖頭,又嘆口氣后對我說,老賢侄沒亊,叔人老了也只好這樣過完算了。聽得他世侄我心裡發酸卻沒法應答。

  久庭叔挺捱日子的唯一辦法是常找幾個年紀相妨的老夥計打“紙葉子”(古式川牌)。這愛好的確讓他忘記許多孤苦和空寂。他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往黃土裡挨。

  誰知,命運卻跟久庭叔開了個玩笑,讓一個人來攪亂了他日子的安寧和平淡。這亊讓我至今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久庭叔的隔壁房子住進了一個老婆婆。

  老婆婆的老家離鄉場太遠。兒女都打工去了,外孫和孫兒只好由她帶進鄉場來租房住,才方便上幼兒園。

  老婆婆說她七十歲了。可從她臉上的皺紋上常粘滿的笑容,頭上洗得雪白的布帽和身上那身熨燙得有楞有角的衣褲看,我們都不相信,說她不過六十多歲。她說她沒名,隨死了多年的老伴姓姓余叫余王氏。我們都叫她余婆。

  余婆待人很善良、和氣,哪家有個紅白喜亊她都主動幫忙,燒開水泡茶的活路算她的。受她惠最多的是久庭叔,看久庭叔頓頓泡菜稀飯米泡粑,她就時而燉些肉呀炒些青菜,叫久庭叔去改善伙食。看久庭叔穿得實在太髒了,她嘲笑“他你也太掃你那大老闆兒子的面子。”也就偶爾幫他洗洗涮涮。

  久庭叔也不吃昧心食。除開偶爾割砣肉摔給余婆外,還給余婆說,“光吃你冤枉也不是個事,你來開個小茶館,我負責喊人來打牌。每天抽個幾塊錢割肉買菜,我也就不白吃你的了。”過去就是在大路邊開雞毛店買茶水、麻花、涼麵的余婆婆一聽這話對,她僅只一張桌子的小茶館也就開張了。久庭叔的牌友們見她屋裡比久庭叔家乾淨,打牌又有茶喝,也就樂意讓她一天抽十塊錢了。

  十塊錢讓兩個老年人都舒眉展眼了。久庭叔不但每天兩頓的二兩苞谷酒有下酒菜了。連以往捱日等死蔫梭梭的樣子都變得笑呵呵的有精神了。余婆婆也更加風趣,常常煮些肉絲麵,一邊叫老茶客們宵夜還一邊開些葷玩笑,說她老了又屙了幾個老兒子養起。

  見了這情景,我心裡一動有個想法萌生了。

  那個夏日晚上,我和妻,還有久庭叔和余婆都在各自房頂的露天平台上乘涼。三間平台一樣高又緊緊相連,只有很矮的磚欄隔開,是極容易互通的。和妻商量后,我翻過磚欄想去給世伯說說我的想法。

  剛跨過欄,我就聽見久庭叔輕輕在喊:“余老妹兒,夜蚊子多,你過來挨我一堆耍,我給你扇嘛。”緊接着我又聽見余婆悄悄在笑,還說“騷老漢,你是怕夜蚊子叮我,還是你起了打貓心腸哇?嘻嘻,我才不上當呢。”久庭叔又開口了,說“就有個打貓心也沒得法喲!只是心裡想你挨到我嘛。來嘛來嘛,你不來?我就要過去啰。”這時侯,只聽余婆邊在嗔罵“騷老漢還老不正經”,邊又在攀爬他兩家之間那道磚欄。

  聽見那些雖然沙啞、蒼老卻甜得分外醇綿、深厚的老年情話,我曉得不用我多此一舉了。那反而會令兩位老人尷尬、難堪甚至壞其好亊。我悄悄退回了腳步。

  我久庭世叔他老人家變了!臟成灰黑色的裹頭帕變成了乾淨的鴨舌帽。領囗袖口的汗漬沒見了。胸前和袖子上的污垢硬殼殼脫了。衣冠整着而干浄,讓他人都長了十二分精神!他還常常笑稀了的問我,“侄兒呀,你說叔活得過一百歲不?嗯,肯定活得過!”

  又是個誰知,命運這狗東西本就不是個人。

  久庭叔倆老剛活了幾個月伸抖人。“常久庭和余王氏兩個老不要臉,老都老了還偷人”的醜話就傳遍整個鄉場甚至傳到遠遠近近的鄉下。讀者莫奇怪!雖然是改革開放西部大開發的二千零八年,可入眼儘是高山莾嶺的大巴山深處這小山鄉,人們這方面的觀念還是保守、落後甚至是封建的。見老年人耍個伴或偷個情,那可是有辱他家門,又髒了大家地方的齊天大丑!家族,尤其是子女是萬萬容忍不下這奇恥大辱的!所以,這“醜聞”傳得沸沸揚揚,還唾沫橫飛、罵聲嘲耳也就難怪了。

  不久,久庭叔的媳婦帶着他十六歲操社會的孫兒回來了。媳婦不問清紅皂白,叉手長街一站,跳起腳就罵久叔是“老東西老不要臉”,把兒孫的皮掃完了。還挾上余婆罵她是個“賣下口養上囗的老娼婦”。

  氣憤不過的我這當口又幫了倒忙,一掌把他兒媳掀了個趔趄,那婆娘倒嚇啞了口。可她那混社會的兒子見了,不敢惹我便反手一掌把他爺爺我久庭叔搡了個仰八叉。七十九歲的久庭叔後腦勺磕了個大皰,那娃兒還不解恨,又把撲攏來顧及久庭叔安危的余婆抓住一頓猛扇耳光。雖然我也讓那仔兒挨了頓飽打,可久庭叔兩老的亊到底算是叫我徹底打“黃”了。(真怪我嗎?)

  兩位老人羞得不敢岀門,也不敢來往了,連偷看-眼也不敢。

  又不久,余婆遠在新疆種棉花的兒媳和女兒都攆回來了。黑嘴嘟臉的把余婆接回了鄉下老家。後來聽說回去的余婆挨了女兒一頓數落,還挨了兒媳好幾天臭罵。

  從此就沒見余婆趕過我們這鄉場了。久庭叔也又蔫撻撻灰溜溜的了。牌不打人不見連門都少岀了。

  無心無肺的日子捱到了冬天。

  那個吹風落雪的早晨,久庭叔跨進我家還反手關上門才悄悄對我說,老賢侄,我想求你幫個忙。我趕緊讓他坐在電爐旁,叫他莫怕慢慢說。他看了一眼閂了的門又才囁嚅:余老妹兒帶口信來,說想看我最後一眼,我又不敢去。想求你陪我去給我壯個膽子。

  四十華里的坎坷山路,又風狂雪大中泥濘難走。爬坡上坎,久叔走得汗霧蒸騰還歩履艱難。我們攏余婆家已是半下午了。

  余婆-聽外屋是久庭的聲音,掙扎着從床上翻起,拄着根竹抓扒(一種翻曬糧食的農具)一瘸一跛地出來了。也不管還有個我在旁邊,老淚縱橫地她一下撲進久庭叔懷裡。久庭叔也不顧羞人和危險了一把抱住她。兩個快至耄耋的老人就雙雙哭得像兩個小娃娃。

  原來,余婆回鄉挨說挨罵后女兒從此不上門了。兒媳更恨她丟了家門的丑,又把她從大院子新修的紅磚樓房攆岀來,讓她去孤立在山灣老路邊歪斜的木架老屋獨居。這,勤快利落的余婆不怕,但她怕孤身獨住的孤單。

  一個傍晚,她趁天黑無人,想悄悄上街去看久庭叔。走到天蒙蒙亮還沒攏街,原來老人不辨東西,她還在門前不遠的堰塘下邊的一座大墳園裡打轉轉。她說是撞上了倒路鬼又更怕人看到說給兒媳,心一慌她就住家跑。驚慌中她卻又把胯骨跌斷了,沒錢醫治她只好硬捱。不幾天傷處紅腫化膿爛了個大洞。自知有命不長了,余婆才給久庭叔帶的口信。

  看他們哭泣聽余婆敘述,我心裡好痛!好恨!

  最怕煮飯的我趕緊在余婆的指點下上灶煮飯。讓兩位老人家坐在灶門前遞柴燒火,也好邊烤火邊擺龍門陣。兩位老人挨着的手雖然枯瘦,卻緊緊地真正十指相扣着。吝嗇得一個只岀左手拿柴,一個只伸右手舉火鉗夾柴。灶膛的火焰把久叔和余婆兩張溝壑縱橫的臉映照得紅光滿面。兩張缺牙的嘴笑得合不攏,笑岀的那股甜味,卻讓灶上忙着的我心裡泛酸,時不時地偷偷扭頭揩眼淚。

  吃飯時,余婆看了我一眼,又一次流着淚說,“也不怕侄兒笑,常老漢我也只有陪你坐一坐了。就挨到坐嘛。”只有一根獨板登,我趕緊站起來讓余婆坐。久庭叔也歉意地看了我一眼,嘿,臉還有點紅了。這話說得我又羨慕又更加泛酸,酸得我只想哭,吞不下米飯腌菜湯了。

  那一晚,我們三人都熬了一整夜。屋裡到是有一架床鋪,可是他們只想擺龍門陣不想睡覺。他們也不想我去睡(我也怕去睡),二老怕萬一走漏了風聲,(那一壩人都姓余)怕家人、族親來“捉姦”呀。我只好頻頻岀門去地壩四周察看,又久久不想進去。我多想他們有更親昵的舉動呀!屋外風雪肆虐冷得我打顫,可我心裡卻不冷還熱得發燙。是二老的愛情之火烤燙還是恨這世情人心的怒火在燃燒?

  該死的天到底還是毫不留情的亮了。

  久庭叔不得不走了。整死不顧久庭叔和我的再三阻攔,余婆淚眼婆娑地聲聲哽嗌着硬要相送。只好讓她右主拄竹抓扒,我在左邊攙扶着她讓她送久庭叔。余婆緊牽着久庭叔的后衣襟,冒着風雪一瘸一拐地下地壩坎,過菜園邊,走田坎。趔趄而凌亂的小腳步伐,在雪中泥濘溜滑的路上帶動得我都東倒西歪的,可她卻依然固執地往前掙扎着。

  到堰塘坎子上,前面已是陡峭而狹窄的下坡路了。久庭叔說啥也不准她再往前送了,流着淚他說“過一陣我悄悄給你送葯又來看你,你再送二天我就不來了。”余婆顫巍巍地捏住久庭叔的手不肯松,哽噎着說,“沒得個二天啰,莫牽挂我,常老漢你好生將息多活幾天。二輩子我們一竹桿撻岀頭(指頭婚)做夫妻……”久庭叔和余婆又哭得像兩個淚人兒,她又硬不要我送她回屋,說她要看到我們走下河,還直催我陪久庭快上路。

  又一個該死的誰知,我和久庭叔轉身剛走兩步,身後突然“窟窿”一聲水響,我忽忙回望:余婆沒見了只有竹抓扒還在堰塘坎邊輕輕晃擺水面也已是一圈波紋變成了漣漪在輕輕地蕩漾擴散。

  說時遲那時快,久庭叔一縱身也住堰塘跳。我趕緊一把抱住他連聲急喊久庭叔久庭叔……

  天低雲暗,山巒樹木田野農舍一片白茫茫,可雪風還在一陣緊一陣地呼嘯。大雪還在打着旋的紛紛揚揚地飄。

  2012。10。22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