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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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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說,其實人生就是一個大舞台,所有站在舞台上的人都是表演者,他們日復一日樂此不疲的表演,共同演繹着同樣一部劇,叫做變臉。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我還小,電視屏幕里上演的節目深深吸引了我,頭戴花冠身披錦袍的人只袖子一揮,臉上戴着的面具立馬換了樣子。我疑惑的轉過頭來問父親,父親告訴我他是在表演變臉呢。而後指着面具問我,你仔細觀察他臉上面具的表情。我疑惑的盯着面具,發現面具上臉兒燦爛的笑容隨着袖子的揮動消失無影無蹤,變得憂鬱甚至悲慟的像是在哭,我興奮的告訴父親我的發現,父親用他粗糙的手掌輕撫着我的頭,欣慰的笑了笑,而後說出一些那時的我無法理解的話。他說,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你有,爸爸媽媽也有,甚至包括你看到過的每個人每種事物都有屬於它自己的情緒。可是你和爸爸媽媽又是不同的,孩子們和大人也都是不同的,你們的喜怒哀樂是純粹的,而大人們,就像你看到的變臉的人,你只能看到他的面具,無法看到面具下他真正的表情一樣。大人們,戴着你看不到的面具,他們無時無刻都在表演着變臉,那是眼睛無法捕捉到的變臉,有善意的,同樣也有邪惡的。最後父親用開篇那句話作為結束似的說了出來。我疑惑的小腦袋裡嗡嗡的像是有小蜜蜂在飛,低着頭看了看地又抬頭看着屏幕中變臉的舞台,心中的小聲音告訴我父親是在騙人。真正的舞台上有好看的燈光和美妙的音樂,還有不時響起的掌聲呢,而多數人站着的這方平凡的土地,沒有燈光、音樂、掌聲,甚至無人問津,怎麼會是人生的舞台呢,我肯定他是騙我的。父親笑了笑,似乎是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坐着燃起一支煙抽了起來,這讓我顯得愈加疑惑。

  我想我該介紹一下我的父親,他並不是一個多有文化的人、也從來不會寫文章,相反他連中學都沒讀完就因家境貧寒而輟學。十三四歲學徒做泥工,那時的他極瘦,在每天上工之前必須做的就是幫師傅家的水缸挑滿水。晨風中的他,單薄的身子隨着沉重水桶的晃動搖搖欲墜,他咬着牙挺着。他與我母親相識到步入婚姻,其中的坎坷可以寫出一部浪漫的羅曼史,也許某日我會動筆寫寫看罷。從母親那裡得來父親那時的模樣,瘦骨嶙峋的身材將全身骨架的輪廓清晰的展現出來,身上衣服補了又補,褲子屁股兩邊一邊一塊顏色迥異的補丁,走起路來顯得滑稽可笑,可我卻笑出了淚。

  父親與母親的婚姻,遭受兩邊的反對,外公外婆的反對情有可原,因為父親家境貧寒,母親嫁過來肯定是要受苦的,他們不願讓我的母親受苦,父母的護犢這是人之常情。而爺爺奶奶的反對,讓如今的我聽到后都覺得無法理解,印象中爺爺是個開明的人,體弱多病,為人正直並且十分疼愛我們,我仍然記得他躺在床上病入膏肓時,幼時的我將父母煮給我的雞蛋跑去餵給他吃,他不肯吃,可我是個執拗的人,一直如此。他只好象徵性的把蛋清吃掉,留下蛋黃,虛弱而滿是慈愛的聲音告訴我說他不愛吃蛋黃,這樣的話我從父母嘴裡常常聽到,那時的我只是懵懂的點了點頭,卻不知道這正是善意的“變臉”,父親所講的“變臉”。奶奶是江蘇人,那個年月的人總避不開的,就是飢荒。奶奶帶着太奶奶逃荒乞討到了這裡,碰上了我的爺爺,爺爺收留了她們,然後娶了我的奶奶,生下四兒一女,我父親排行老二。

  是的,我有一個姑姑,雖然她離世多年,但我幼時記憶里依稀能觸到她的影子。病情穩定的時候,她會抱着我和堂弟輕輕唱着那首小燕子的童謠,她的聲音伴隨那首兒歌飄蕩在我的腦海中、恍若隔世,那時的她,真美,而那時的我,只三四歲。她發作的時候,爺爺會用事先準備好的麻繩將她死死捆住,他們的眼淚流幹了,只是傷感的看着姑姑,這時的姑姑如同被縛的困獸,聲嘶力竭般瘋狂的試圖掙脫,奈何親人的手握住繩子兩端,越發作越緊繃,勒出了印子,勒住了所有人的心,這傷痕纍纍的心啊!父母漸漸減少姑姑與我們的接觸直至杜絕接觸,我們再也聽不到她溫柔的歌聲,再也感受不到她懷中的溫暖,因為父母從我們的臉上看出掐痕。終於,在一次發病中,姑姑年輕的生命隕落。她掙脫了繩子,是什麼在召喚着她,讓她瘋狂的朝着一個方向跑去,我們着了慌的追趕,但是卻晚了一步。姑姑跑向的地方,是一條河,連着長江的河,恰逢漲水而波濤洶湧,而這裡,成了她生命的歸宿。她縱身跳了下去,隨着湍急的河水,失了蹤影。如同驚雷,劈在了追趕在後的親人心頭,叔叔和父親不顧一切的縱身而下,卻再沒能找回這個受苦落難的靈魂。這對姑姑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罷!

  幾天以後,姑姑的屍體在很遠的地方被捕魚的漁網掛住,她的親人們沿着河岸一路尋找,也許上蒼憐憫,讓她葉落歸根。老家後山腰的一座小墳,一塊小青石板做成的墓碑,成了她的歸宿,那是父親指與我看的。

  初稿、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