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直插在胸前的匕首，看着她微微聳動的雙肩，聽着濃稠幾近黑色的血液汩汩的流出，聽着壓抑幾近呻吟的啜泣嗚咽而響，我笑了。多少年了，一千年抑或是兩千年？又一次我感到了生命的終結如我如此之近，而這一次它是我最愛的人給我的饋贈……
就像我說的，實在不記得是多少年前了，那時的我呀，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農家漢子，會一些家傳的拳腳，一身天生讓同村人羨慕的力氣，還有一個能讓我做夢都笑醒的賢惠未婚妻——何曉文。那時，是如此幸福啊！但後來一切都變了，戰火燒到了家鄉，天生神力的我自然應召入伍。離開的那一天，賢惠的小文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哭的是如此傷心欲絕。輕輕地拂過她的烏髮，心疼的問道：“傻瓜哭什麼，我又不是回不來了？等着我，回來我們就成親。”聽到此言，她不禁羞紅了臉，悄悄的將一個香囊賽進了我的衣袖，幫我平整了一下衣裝，低聲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只望君在前線奮勇殺敵時記得，永遠有個人在等你。”之後便是無言相視。
戰場上，人命的價值似乎就是一些數字，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一批又一批人死去，只給陣亡列表上添加生命的籌碼。記不得有多少次背着奄奄一息的戰友逃得一生，記不得有多少次看着昔日並肩戰鬥的同伴在我眼前死亡，記不得有多少次半夜夢見敵人死前的掙扎而嚇醒，記不得有多少次用敵人的血將自己染得鮮紅。今天不知明天自己的頭是否還在自己脖子上，這樣的日子裡，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活了下來，我也是不幸的，因為接下來的時光我知道我恐怕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寧靜。每個夜晚，聽着疆場上那如同鬼哭的風嚎，只有輕撫着那香囊我才能睡着，因為我知道她在等我，如上面那愛情的誓言：“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終於有一天戰爭結束了，記得那天我坐在埋葬了我無數戰友的萬人墓旁，靜靜的喝着酒，苦澀的淚混着酒水流過我乾渴的咽喉，戰爭終究是我們勝利了，但也許我們輸了更多。將軍希望我能留下來，他承諾給我榮耀與功名，而我搖了搖頭，最後一次向這令人尊敬的統帥行禮，我轉身離去。我實在倦了，而她一定還在等我。
但等我到了家鄉，天，我看到了什麼！鮮紅的火，鮮紅的血，鮮紅的天空，還有那浸泡在一地鮮紅中的她。緊緊的抱住她，輕輕地整理好她身上凌亂的衣物，我不敢置信的地輕聲問道：“小傻瓜，你不是說要等我嗎？我回來了呀！你說話呀，說話。對了，我們這就結婚，要請隔壁的劉嬸給你做嫁衣，以後要生好多好多孩子……”我再也忍不住了，野獸般的哭號響徹天地……
等我冷靜下來，或者說更加瘋狂時，軍隊這幾年的經歷發揮了作用。經過判斷，我斷定這是鄰縣山上的那伙馬賊。拾起被丟在地上的一把馬刀，橫抱着小文，我向著他們的老巢走去，是夜註定血染青天……
咳、咳！我都忘了原來受傷是這樣的滋味。看着胸口的血跡漸漸擴散，讓我想起了了馬賊老大死時的樣子。當時接近彌留之際的我，卻不依不饒地在他身上割下一個又一個口子，最後親口咬斷了他的喉管。那滾滾的血液帶着鐵鏽的味道，這是我作為人的最後回憶。
是的，我全殲了馬賊，但我也快死了。我不甘，我怨，死前我詛咒着天地，為什麼讓我在戰場上活下來，卻又奪走我的一切。於是天懲罰了我，讓我死而復活，讓鮮血成為了我的糧食，讓黑暗成為了我的主色，讓月亮與星辰成為了我唯一的光亮，讓我變成了不死不活的殭屍。
剛開始那混混沌沌的日子裡，並沒留下太多的記憶。只知道餓，很餓，只知道人們見到我時的恐懼，只知道追尋那一絲甘甜的猩紅，只知道有一個白衣如雪的倩影始終在我心頭讓我放過了一個又一個相似的女子。後來，人性與回憶漸漸浮現，鮮血已不再是必不可少的食物，陽光已不再是限制我的條件，我反而迷失了：為什麼我還要活在世上，為什麼如此孤單，為什麼不去死？
這時那一抹倩影顯現在心頭。對，是為了她，既然我能成為殭屍，那她肯定也能轉世。我要找到她，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食言，我一定要守着她！
我開始了流浪，經歷千年浮世、萬般紅塵，看到了無數興衰離合、歡喜悲痛。我知道這樣大海撈針的去找很傻，但我就是放不下。
一天我遇到了他，一個不怒自威的老道士。這樣的人我遇到過不少，結局都是我活下來了，這次也不例外。但當我然這個可敬的對手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後，我看到了她，那幾近一模一樣容貌，那千萬次纏繞在我心頭的容顏，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謝上蒼，但下一刻我卻如墜冰窖。“師傅！”哭嚎着，她撲到老道士的身邊……
天，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默默地，我跟着她，一次又一次，她刺殺我，一次又一次，她責罵我，一次又一次，她想逃離我。但這一次我絕不會重蹈覆轍，所以一次又一次，我依舊是沉默地跟着她。每天，當她熟睡時，來到她身旁，因為只有這時我才敢說出這幾千年的思念，我不想在殺了她今世的師傅后讓她承擔著幾千年情感的重壓……
然後，今天她終於得手了，親手地報仇雪恨。
我淡淡的笑，伏在她耳邊低喃：“你終於報仇了，所以以後別再愁眉苦臉了。找個好人，嫁了吧，今生幸福的活下去。忘了我，忘了這一切。”
“噗”有綠色的鬼火燃起，最後留戀地看一眼那追了千年的容顏，然後，終於可以永遠的沉寂……
林中，只剩下一個少女冷冷的看着那一地的灰燼。良久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