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不是妖,是人,是個生得挺齊整的小女人。水妖真名叫群英,打小喜歡水,她娘就罵她,“你上輩子一定是水妖托的生!”
鄉下的婆娘罵子女都有一套,罵飯量大的叫餓死鬼投胎,罵性情懶的叫豬八戒超生。一句話,每個人都有前世,只是不知道她們罵子女時有沒想過自己的前世是幹什麼的。
群英喜歡水可能是天性,現在我長大了,有學問了,才知道女人如水一說。我還知道女兒家是水做的,自然就有着水一般的柔情。可群英她娘不知道哇,黑王寨的女人都不知道哇。她們常笑我是睜眼瞎(我深度近視),其實看不遠的是她們,枉她們七老八十了還能毫不費力地引線穿針。
群英十二歲就下寨子下面的河裡洗澡,確切說是拽着河邊的茅草趴在水面上雙腳亂蹬一氣,我們那兒喜歡將事情誇大了說,明明是堰塘卻叫河,明明群英穿着褲衩下的水,偏說她光着身子。漸漸地,群英在人眼裡有了妖氣。
她娘自然就罵她是水妖托的生了。
十四歲,妖英開始有了少女的羞澀,但不影響她對水的親近。
夏日傍黑,我們一幫半大小子前呼後擁去河裡玩耍,遠遠地,群英的聲音從河邊傳過來,“有人呢,長頭髮的,等一會再來!”
我們這群短頭髮的只好等一會兒,等群英濕漉漉地凸凹有致地從我們眼前走過,發梢里似乎還散發著蓮的清香,河裡有蓮呢。
那一瞬,我們的眼光全齊刷刷跟隨着群英的背影,直到拐了彎,進入暮色中。
那恍恍惚惚的鏡頭今天回想起來,與牛郎初見七仙女洗澡時小異而大同。很多時候,群英是我們眼中的水仙呢,水妖,呸,妖有那麼耐看的么?要真有,下輩子我們也投胎做妖去!
就在水妖娘咬牙切齒罵水妖傷風敗俗時(我們那兒的女人從不下堰塘洗澡),水妖被體校看中了,確切說是被一個男人看中了。男人曾經是省女子游泳隊的一個教練,因與領導鬧了成見,一怒之下到了基層。
教練是想把拳頭收回來,攢足了勁再出手一擊的,教練就在鄉下尋找有游泳天賦的女孩,為的是讓弟子日後為自己臉上貼金唄。
水妖娘沒想到洗澡還能洗出工資來,鄉下女人固執地認為,游泳就是洗澡。只要有工資發回家,洗就洗唄,能洗出一個吃國家糧的人,水妖娘還是很光彩的。扳着指頭算算,全村有誰吃國家糧呢,小學校長穿得乾淨又怎樣,雖說風不吹日不曬的,可他始終是民辦老師,大隊書記夠威風了,可農忙時節照樣要割谷要插秧,照樣跟大夥一樣吃農業糧。
十六歲的群英偶爾從體校回來,就是我們眼裡的荷花仙子了,群英愈發出落得齊整了,聽那教練說,群英是體校女子游泳隊的出水芙蓉呢。
那會我們見識淺,只知道蓮花,不知道芙蓉,卻不知道二者之間諸多相近。一句話,群英就是一朵花,開在我們艷羨的目光中。
只是這朵芙蓉沒來得及出水就凋零了。
群英十七歲時那年在河裡失了蹤,她跑到真正的河邊,要說以她的水性,河水奈何不了她,要說失蹤了也該見個屍吧,多少屈死在河裡的水鬼最終浮出了水面。可群英硬是打撈了半個月也不見蹤影。
莫非,群英真是水妖托的生,回到水底世界去了?沒人說得清,這是當年小城人們津津樂道了差不多半年的怪事。跟着不久,那個教練也投了河,遺書上只留下三個字——我有罪!怎麼個有罪法,小城人們同樣津津樂道了半年之久也沒說得清。
我現在讀書多了,知道水的另一個用途——洗刷人的靈魂,當然,也有洗刷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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