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軒不愛湊熱鬧,每每班上有什麼活動,他都沒怎麼參加。他寧願花更多的時間待在圖書館,一個人看看書,寫寫作業,有時戴着耳機聽聽音樂更是一種享受。比起那些推杯換盞、虛情假意的班級聚會,待在圖書館對於夏文軒來說,簡直就像牛奶里漂浮的核桃仁,香甜而味美。
時光就這樣被夏文軒在自習室里磨掉了一年多。他喜歡待在自習室,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能夠看到自己喜歡的人。但最近他發現葉婉總是一個人,蘇恆只是時不時地來到自習室陪着葉婉。夏文軒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但他希望沒有,他不想葉婉傷心。
似乎事情並沒有像他所希望的那樣。也許這正是天意弄人,就好像自己寫的字條卻成為了別人的情書。
夏文軒排着隊,等着從校園取款機里取錢。在他面前還有四五個人,於是他便無所事事地欣賞着周邊的景色,但他卻無意間看到了令他憤怒的一幕。
蘇恆右手提着一個色彩艷麗的女士包,左手則插在衣服口袋中。一位染着棕紅色頭髮,畫著秀眉,塗著藍色眼影,穿着白色短款羽絨服、藍色緊身牛仔褲和黑色高跟鞋的女子手挽着蘇恆左臂,依偎在他身邊,兩人有說有笑地一起走着。
夏文軒皺着眉頭,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過去揍上蘇恆兩拳。
“同學,你還取不取錢啊?”站在夏文軒身後的人問了一句。
夏文軒向身前看了看,取款機前空無一人,但他並沒有走上前去取款,而是走出了隊伍,站在一旁,盯着對面的蘇恆一直到他們轉過牆角。他時刻按捺着自己,強忍着不要衝到對面,但他怒火中燒,無可發泄,便對着身前的磚砌花壇狠踢了幾腳。
不該發生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而且愈演愈烈。
坐在自習室里看書的夏文軒總覺得今天有什麼不對勁,老是不能集中精力學習。他抬頭看向葉婉常坐的地方,桌上除了幾本書和字典,卻沒有看到葉婉的身影。他心想都快十點了,往常葉婉在這時早就自習了一個多小時了,今天怎麼還沒來。夏文軒心中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他索性收起書本,走出了自習室。
夏文軒來到湖邊,想要放鬆一下不安的心情。此時的湖邊,竟與往日大不相同。以前每隔五六步便有一對戀人卿卿我我,而現在卻寥寥無幾。但心緒不寧的夏文軒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只顧遊園漫步,舒心緩神。
一陣隱隱約約的爭吵聲從湖面飄來,刺激着夏文軒敏感的耳膜。他放眼望去,眼前的場景讓他原本就不平靜的心海再添波瀾,真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夏文軒隔着湖面看着對岸發生的一切。不知為何,他想起了自己父母爭吵時的場景。那時父親沉迷賭博,令原本殷實的家庭舉債度日。母親極力勸說父親戒掉賭癮,但父親仍想把輸掉的錢全部贏回來,將母親的話置若罔聞。終於有一天晚上,父親和母親大吵了起來。母親帶着哭腔怒斥着父親,細數着父親沉迷賭博后的種種劣跡。但父親卻堅持認為他是為了這個家,要把輸掉的錢贏回來才甘心。口舌之間,父親竟然一巴掌打在了母親臉上,聲若雷鳴。母親一氣之下抱起一旁哭得稀里嘩啦的小文軒摔門而出。雖然時隔十年,夏文軒依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巴掌,甚至每次想起,都感覺那響聲在耳畔迴旋。
看着對岸爭吵的葉婉和蘇恆,夏文軒唯恐蘇恆會出手打葉婉。但這一次,他的擔心似乎是多餘的。
蘇恆站着默不作聲,任由葉婉哭訴着,只是在有些言過其實的部分為自己辯說。他也許知道錯在自己,所以任由葉婉打罵。蘇恆看着葉婉哭得太傷心,便想上前安慰一下,想將她抱在懷裡,讓他感知自己的歉意。但在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摟過葉婉雙肩時,葉婉卻用力地推開了他,令他後退了幾步,然後自己哭着跑開了。
夏文軒看着跑開的葉婉,心若刀絞。他想追上去,緊緊地抱着葉婉,用自己溫暖的胸膛蒸發掉那些熱淚,告訴她自己一直在她身旁。但他馬上又想到葉婉甚至都不知道有一個叫作夏文軒的人存在着,所以他只能呆在原地,靜靜地看着葉婉無助而傷心地跑開。
這一晚,夏文軒夜不能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中不斷浮現葉婉揮着淚跑開的場景。於是他從枕下拿出手機,想了好久才給葉婉發了一條短信。
“別傷心了,身體要緊。”
在發出這條短信的那一刻,夏文軒就知道它會和以前發的上百條短信一樣石沉大海,但他依然一如既往地發出去了,只為了能讓葉婉看到后心裡會好一些。
葉婉傷心了一整天,心力交瘁,五六點的時候便已躺在床上,而此時早已墜入夢鄉的她,根本不知道有條短信闖入了她的手機。
早上醒來的葉婉覺得頭暈腦脹,估計是因為昨天心情不好,又睡得太多導致的。她洗漱完畢,便拿過手機準備給媽媽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已經有好久沒有給媽媽打電話了,一場心碎之後,她終於想起了家人。但她沒準備向媽媽傾述自己糟糕的愛情,她只是想找個人聊聊,而第一個闖入腦海的人便是媽媽。
她拿過電話,卻看到上面顯示着十幾條新信息。打開一看,大部分都是蘇恆認錯並表示關心的言語,但是有兩條卻依然是由往日經常發短信的陌生號碼發來的。
“別傷心了,身體要緊。”
“感覺好些了嗎?”
一條是昨晚發的,一條是今早發的。葉婉知道這就是一年前的晚上發來“我喜歡你”的號碼,她也知道這個人不是蘇恆。這一年中她收到這個號碼發來很多的信息,有時是問候的話,有時是關心的話,也有時是一些令人捧腹的笑話。葉婉覺得發來短信的人似乎並沒有惡意,而且有時候還可以收到一些笑話讓自己高興高興,便在一年以前就將這個號碼存為“隱形人”。但她從未回復過哪怕一條信息,而現在,或許直到以後,她都不會回復。
雖然葉婉對於蘇恆很是氣憤,但不得不承認她一直都深愛着蘇恆。就像人們說的,最深沉的痛都源於愛。她始終都迷戀着自己對於蘇恆的愛,即使自己遭到背叛。
看着蘇恆發來的短信,葉婉心中多少有些暖意。但這些暖意似乎還沒有溫暖到足以消融心中的氣憤,於是她決定不回這些短信,而是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和媽媽聊了三四十分鐘后,葉婉覺得心裡舒暢了許多。她重振心情,決定去圖書館自習。在路過湖邊時,她看到蘇恆坐在湖邊的木椅上,仰靠着椅背,呆望着天空,右手下垂在扶手外,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截香煙。葉婉第一次看到這樣子的蘇恆,她本想走過去,坐到蘇恆身邊,但當她抬起腳時,她卻走向了圖書館。
葉婉一路都在想着蘇恆,不知不覺已錯過了自習室的樓層。當她醒悟過來時,已多走了兩層樓。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皺了皺眉頭,表現得很無奈;然後快速地下樓,穿過自習室的大門,徑直來到自己常坐的桌前,放下書本,拉出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
夏文軒看着葉婉的背影,心中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憂愁。他唯一能確定的一點就是:能來自習的葉婉,心中已不再像昨天那樣傷痛。或許他應該為此而感到欣慰。
時間的流逝總是給人以無限的感想。老人感慨光陰荏苒,青春不再;壯年喟嘆歲月如梭,寸陰寸金;少年無奈童真已泯,童趣亦無。然而坐在自習室里的夏文軒,只希望時間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讓他能看着葉婉久一點,再久一點。
葉婉收拾好書準備離開,夏文軒也拿起書本跟在其後。他就像跟着一個陌生人一樣,旁若無人地邁着自己的步伐,甚至都不怎麼看走在身前的葉婉。
夏文軒以常人無法察覺的姿態一直跟着葉婉走出了圖書館,在路過湖邊時,葉婉竟然停了下來,呆看着湖邊,然後緩緩地向湖邊走去。
順着葉婉的視線,夏文軒看到湖邊的木椅上坐着一個人。那人雙腿微張,兩臂放在腿上,低垂的腦袋幾乎與雙膝平齊,而手中的香煙更似是在熏烤着那一頭蓬髮。而那人,正是蘇恆。
葉婉緩緩地走到蘇恆身旁停了下來,她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站着,目光落於蘇恆身上。看着他腳邊散落的煙蒂,葉婉心中隱隱生起一絲憐憫。她蹲下身,伸出右手搭在蘇恆的左臂上,一點一點地握緊,握緊。蘇恆扭過頭,緊咬着牙,濕潤的眼眶裡充滿了內疚與歉意。兩人四目相對,蕭瑟的眼神里各有所期待,但是蘇恆卻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微風在湖面泛起漣漪,惹得柳枝在水中憤慨不已。蘇恆手中的那一截長長的煙灰,在微風的侵襲下,砸向了地面,摔得粉碎。腳邊的煙蒂翻了個身,試圖追趕隨風翻飛的煙灰碎片。他努力地搖晃着身體,渴望能在碎片離開視線之前,追上她,與她一起駕風流浪。但最終只是打了三四個滾兒,便停了下來,呆看着碎片在眼前一步步走遠。
葉婉看着低下頭的蘇恆,心中的期待瞬間演變成了莫大的失望。她無奈地站起身,準備離開。轉身的一剎那,蘇恆忽然抓住了她的左手。於是她停了下來,靜靜地站着。蘇恆站了起來,雙手搭在葉婉的肩膀上,將她轉了個身。葉婉還未反應過來,便被蘇恆緊緊擁入懷中,而她也伸出雙臂,緊緊地環繞着蘇恆。
路邊的夏文軒站在樹下靜靜地看着,緊鎖的眉頭在葉婉與蘇恆相擁的瞬間煙消雲散,一抹淺淺的笑意在嘴角微微晃動。不經意間,一本書從手中滑落,砸在了夏文軒的腳上。這一刻,他才從眼前的場景中醒悟。夏文軒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書,蹲下身將掉落的書本拾起,站起身時,他向湖邊看了一會兒,然後微笑着邁開了步伐,向宿舍走去。
此刻,晚霞不知在何時已染紅了天際,血色的浮雲欣賞着自己在湖面的倒影。一不小心,瞥見了一對戀人在湖邊相擁相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