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了的遺憾
冷風細雨
淡濱尼一號購物中心裡人來人往。志背靠着女裝店的其中一個架子,耐心的等待老婆尋找合意的衣服。志的老婆拿起兩件裙子,示意她要去試穿。志跟在老婆後頭,又耐心的在試衣間外等候。他最近身體不太好。病了差不多兩三個星期還不能完全痊癒。剛開始體溫上上下下讓人難受。胸口悶悶的。咳嗽,感冒和鼻涕接踵而來。今天覺得稍微好點,就陪老婆出來逛街。她為了照顧他,在家裡悶了好幾個周末。
昨晚做了個讓志百思不解的夢。夢真是很奇怪的東西。有些時候會夢些沒見過的人,沒看過的事。有時候會夢到很久沒見過,幾乎以為完全遺忘的人事。昨晚的夢就屬於後者。無厘頭的出現了這個女孩。畢業后就沒碰過面的女孩。
夢的開場是在火車的車廂里。整個車廂像受不了嚴寒而顫抖得厲害。讓人看什麼都有點疊影,變得模糊點。他就獨自坐在車窗旁的座位。窗外是晴朗無雲的藍天,還有快速倒退的樹木。在藍天和窗框之間就是一片金黃。那是壓下腰,迎風搖晃的水稻。志就靠着窗檐,半顆頭在外面,享受涼風的輕撫。
志的老婆從試衣室內出來,對着隔間門口的大鏡子左右上下的仔細的看。志站在試衣室門口細心的端詳着裙子的長度和剪裁。志的老婆轉過身,向他眨眨雙眼。志點點頭示意這裙子還可以。志的老婆又回去間隔里試衣服。
志努力在沉重的腦袋裡搜尋女孩的痕迹。志第一次見到女孩時還是個理工學院新生。每天都得搭一五四路公車到金文泰轉車。在公路順暢的時候,大概得花一個小時班的車程才能到達目的地。
那是個炎熱的早晨。志那天就坐在靠窗的位子。頭靠在窗口的鐵欄上,被公車顫抖得視線重疊。大概是在泛島高速公路,靠近大巴窯出口附近睡着。志睡得很沉。到站了還在睡。女孩輕拍他的肩膀才醒來。他僅看到向樓梯走去的瘦長白色連衣裙的背影。馬尾在後腦勺搖晃。讓他看得痴,差點忘了下車。
她在夢裡是突然出現在車廂的尾部。左手捧着蛋糕,右手小心翼翼的護着微弱的燭光。一共有三長七短的蠟燭。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削瘦,臉色顯得有點蒼白。她沒有紮起馬尾,反而是任由頭髮在風裡撒開。嘴裡輕哼着英文歌詞的生日快樂。
志想得入神沒有發現老婆又出試衣間里出來。是覺得眼前不遠處有個向他晃動的小手。他才回過神來,又盡責的細心的端詳這次試穿的長裙。他搖搖頭示意這條裙子不太適合她。
自從那個女孩的輕拍后,志就每天準時乘搭早上七點的一五四路公車。女孩總是已在公車上層。他就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喘的走過她,盡量坐在靠近她的座位。他整趟路程不再合上眼睡覺,而是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志就這樣無言的和她度過了三年。
在夢裡她也沒有說話。可是一個眼神,他們兩人卻彷彿有了什麼默契。她眼神里都是希望他把蠟燭吹熄的鼓勵。他把肺都充滿氣體,憋着,一口呼出來。蠟燭上的微弱火光只是向後仰,又馬上恢復站立。她輕拍他的肩膀,眼裡還是鼓勵。志覺得他不能辜負了這期望。他猛吸了好幾口氣,把胸口都弄的漲鼓鼓的。奮力一吹把燭光滅掉。她雙手捧着沒有燭火的蛋糕靜靜的看着窗外的景物。志也站了起來,並肩和她無言。
三年就這樣無語的過去了。志在理工學院學習生涯的最後一天。畢業了,一個月後就得去服兵役。應該很少有需要搭一五四路公車。可能她也要畢業了,就會去就業或繼續念書。他不能再這樣默默無言。
他就坐在她後面的位子。他簡直能感受到她身體散發的熱氣,還有體香。他在腦子裡不停的排練搭訕的台詞,還有所有可能的應對方法。都已經到金文泰,公車緩緩的停下來。他的腦子一片混亂,心像快跳出來,還在躊躇。她如常的站了起來。她還是馬尾對着他。霎時她的馬尾一轉,換來的是她蒼白的臉龐。她對他眨眨雙眼。清澈的雙眸里有種如在風中跳動的燭光。應該只有幾秒。
他們並肩在火車裡無言的看着窗外的景物。她突然爬上座位,半個身子露在車窗外。她回頭對着他眨眨眼。她的雙眸里有熾熱的火光,照耀得他的臉頰泛紅。她閉上眼。跳出窗外,落在稻田裡往夕陽處奔去。志沒有猶豫的也爬上座位,跳出窗外,也落在稻田裡,朝她的方向追去。
志在夢裡不管怎麼奮力都沒辦法追上女孩。
現實是當時志就凍在原地。錯過了下車的機會。
冰冷的輕拍肩頭讓志回過神來。大概是累了,站在試衣室外站着也能睡着。志的老婆摸摸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牽着他的手說累了吧。我們回家吧。志傻笑搖搖頭,緊握她的手說不會。
志看到了老婆雙眸里關愛的火光。他知道他從來就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