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還有土鼠已經在火車站前面的廣場上碰了頭,單等彩鳥和心藤分別從東西兩個方向前來匯合,然後我們這個驢友五人行就可向心儀已久的聖堂山進發了。
我們三個大男人在廣場上散步的時候,一致感興趣的話題是,即將到來的兩位女性,是美眉呢還是恐龍?默默說:“別幻想了,驢友無美女,稍有姿色的,遊山玩水的事還用自己操心?有錢的男人早帶上她游遍名山大川了。”土鼠馬上反對,並作了合情合理的分析:“也不盡然,若是醜女,她敢來跟網友聚會?白受你們冷落不說,以後回去還不敢在網上冒頭,多不合算啊!我估計,十有八九是美女。”為阻止他們繼續廢話下去,我這個驢長發話了:“省點口水吧,待會就見分曉。”
話沒說完,我的手機就響了,是心藤的,我剛“喂”了一聲,卻聽見兩個不同的聲音:“你們在哪裡啊?”一個是電話里的,一個是周圍不遠的地方傳來的。抬眼一望,看見幾步之外一個女子提着電話,一邊走一邊打,便知道來人就是心藤了。我關了電話,招呼兄弟們準備迎接。可是我們剛剛邁開大步,立馬就停住了,因為迎面而來的心藤着實讓我們腳軟。
哥們三個大跌了一回眼鏡后,開始從不同角度觀察心藤。客觀地說,心藤與美女無關,她的年齡實在太大了,比我們三個的年齡加起來除以二還要大。這是什麼樣的驢友啊,默默一個勁地朝我擠眉弄眼,意思是怪我交驢友不慎。土鼠自有他的辦法,他故作心疼地對心藤說:“大姐,這次出遊可是去爬山的哦,需要體力和毅力,你行嗎?如果不行現在還來得及,我們可不願意你受罪。”心藤卻沒有自知之明,一個勁地說:“行行行!”我和土鼠便無話可說了。
與美女出遊的唯一希望便寄托在彩鳥身上了,我們都暗暗祈求即將到來的彩鳥是一個極品美女。但彩鳥卻千呼萬喚不出來,電話催過N次了,她銀鈴般的聲音總是說:“馬上就到!”
四個無聊的人只好找一張石桌打牌,牌過幾輪,各人的臉上都貼了不少紙條。就在這時,冷不防從旁邊躥出一個背着書包,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她尖聲一“嗨”,把我們嚇了一跳。我厲聲說:“小孩子沒事一邊玩去,不然拐你去賣!”那小女孩沉下臉,不高興地說:“什麼呀?我是彩鳥啊,是你們的驢友啊!”哥們兒幾個一甩牌,紛紛作暈倒狀。
經過驗證,小女孩確是彩鳥。沒想到在論壇里跟我們打情罵俏的竟然是這麼個小黃毛丫頭。我們勸她:“這是去爬山探險,不是做遊戲,你還是打道回府吧。”彩鳥哪裡肯,她賴在地上,說沒有哪條規定小女孩不能參加驢行,除非你們取消這次活動,否則休想把我甩掉。
得!盼來盼去盼來了倆老弱病殘,與美女同行的夢想是破滅了。我跟哥幾個商量是否取消這次無鹽活動,但大家一致認為,玩見光死太俗,也不夠朋友,還是既來之則受之吧,不信三個大男人照顧不了這一老一少。
聖堂山是桂中一座名山,以原始、清靈和險峻著稱。我們沿着前人的路往上攀爬,到了一千米高度的時候,心藤就不行了,氣喘得厲害,手腳冰涼,明顯的缺氧狀態。我們原地休息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來。但我們不能半途而廢,我們的目標是山頂。我吩咐默默和土鼠輪流攙扶心藤,行李全部落到我的肩上。這樣又走了幾百米,彩鳥也不行了,稍微陡點的坡,她就只能匍匐在地上,一步一步爬着前進,體力耗得差不多了。等她走近,我問她還行不行?彩鳥仰起紅撲撲的臉,羞澀地說:“大哥,我有一個請求。你……能不能背着我?”“背你?可是我……”我晃了晃滿身的行李。彩鳥說:“行李我可以背着,然後你再背着我。”暈,這不是一樣嗎?但我還是蹲下身體,讓彩鳥趴到我背上。彩鳥真的很輕,甚至比不上一隻行包的重量。
彩鳥一趴到我背上,就神氣活現了。她不斷地跟我說話,逗我開心。她說她家門前有一架大山,每天早晨起來,就看見嫩嫩的太陽在山尖上冒頭,背景是絢麗的彩霞,壯美極了。後來有一天她起了個大早,獨自一人去爬大山,希望看到更美的日出,可剛爬到山腰,那太陽就照到頭頂了。悻悻地返回,慪氣了好幾天。大人們說,為什麼不爬到山頂呢,山那面的風景更美……
我問彩鳥後來看到山那面的風景沒有?彩鳥說沒看到,因為沒人帶她去。我說:“等你長大了有了男朋友,讓他帶你去吧。”不知怎的,彩鳥長嘆一聲,不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玩弄她的相機,一直到了目的地她都不說一句話,與先前的神氣活現判若兩人。
當晚在山頂過夜。五人的帳篷錯落搭在一塊開闊地上。天一抹黑,累了一天的驢友就沉沉睡去了。及至半夜,我突然被一個聲音驚醒,警覺地爬起來,頭伸出帳外,聽聲音是從彩鳥那兒傳來的。我悄悄地走過去,圍着彩鳥的帳篷轉了一圈,並沒發現可疑跡象,再靜聽,就聽到了彩鳥在輕聲哭泣。我很是納悶,彩鳥會有什麼委屈啊?一路上哄她背她,難道還覺得我們照顧不周?但是我沒有打擾她,我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會越攪越亂的,讓她自己消化吧。
可是剛回到我的帳篷睡下不久,我又被一陣響動驚醒,好像有人在拍打我的帳篷。我問道:“誰啊?”好半天才聽見彩鳥在外面回話:“大哥,我有點怕,想跟你睡一個帳篷。”這怎麼可能呢?女孩十二歲了,也應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了啊!但想到彩鳥是哭了一番后才做出的決定,想讓她改變不那麼容易。便跑去和土鼠商量,土鼠說她還是個小孩,你就當一回監護人吧。當夜,彩鳥便在我懷裡安然入睡。
第二天下山,還是我背的彩鳥。背着背着,忽然我覺得頸脖一涼,接着又聽到聲聲飲泣,原來是彩鳥哭了。驚問怎麼回事?彩鳥止住哭聲,說沒事,是被人背的感覺太讓人感動了。我說誰叫你是小孩呢!
總算成功地組織了一次驢友會。回來后,按照慣例,我們照樣在論壇上發帖灌水,其中數彩鳥的帖子最精彩。她在我背上拍的圖片,視覺獨特,畫面唯美,她的配圖文字更是文采飛揚,情景交融,如果不是見過她本人,打死我也不相信出自她之手。我暗暗仰慕她的才氣,不久問她要了Q號,建立了私聊,漸漸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一年後,我們又組織一次驢友行,這次土鼠是驢長,他是私下跟我們聯繫的,意思是不要心藤和彩鳥參加,還說她另外找了兩個真正的陽光女孩。我把這事又私下跟彩鳥說了,並希望她能理解。出發那天,在火車站廣場,一個背行李包的漂亮姑娘飄到我面前,我以為是土鼠找的新驢友,高興之餘連忙問道:“你好驢友,你是新來的吧!”姑娘卻說:“我不是新來的,我是彩鳥。”我一驚,說別逗了,才一年時間,你就長成個大姑娘了?她還是固執地說:“信不信由你,我就是彩鳥!”看她一臉的嚴肅,不像是開玩笑,我急得要跳起來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
姑娘卻不急,話沒出口,兩朵紅雲已飄上臉頰,她說:“你背我沿廣場走一圈,我就跟你說。”我愣了,這倒是個美差,可場合和時候都不對啊,千人百眾的,我可不想製造新聞。我說你別鬧了,快說吧!但她就是不肯,不背就不說,沒辦法,我只得背着她,象徵性地走了幾步。她才細細地跟我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從她口裡得知,她叫小華,彩鳥是她和一個叫小鵑的姑娘共用的網名,去年跟我們出行的那個是小鵑,其實不是小孩,而是一個長不大的大人。小鵑得了一種怪病,長到十二歲就不長了,從此不敢出門,但她的情感和思想與她的年齡一樣成熟,只有在網上她才能肆意放飛自己。大多數時候,在網上小鵑是小華的替身,與網友見面,小華又是小鵑的替身。去年那次會面,本來是小華來的,但小鵑一反常態,說什麼也要親自體驗一次,說要借男人的力量征服一次大山……
我制止了小華繼續往下說。一切都明白了,小鵑讓我背,小鵑讓我陪她睡,這是她渴望體驗,在現實生活里無法實現的男人的力量和溫暖。難怪有話說道“最是寂寞女兒心”,“女孩的心思有幾個能懂”,小鵑的心思就更不會有人懂了!
我對小華說讓小鵑來吧,我願意再背她一次。小華黯然地說:“她永遠不會來了。她已經走了,醫生說她只能活到二十歲,但她奇迹般地活到了二十五歲。臨走前說多想再讓你背一次,我答應她等見了你就替她讓你背一次,所以剛才……”
出發前聽到這樣的消息,讓我們確實很不好受,我們想着彩鳥,想着去年那次驢行,突然就想到了心藤,心藤自那次回去后一直默默無聞,不知現在怎麼樣了。我們臨時決定邀請她參加這次驢行。電話打過去,心藤知道是我們,高興得連聲音都變了。但是很快她的電話就被一個男人奪過去了。男人在電話里告訴我們,心藤是個癌症晚期病人,去年是從醫院裡跑出去參加你們的驢友會的,現在快不行了,她謝謝驢友們還記得她。
艱難地掛上電話,我們不約而同地把買好的車票撕碎了。大家都知道下一站我們該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