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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蛇手鐲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民國初年,上海。

  魏辛同死了,死狀慘不忍睹,面目詭異,更令人費解的是手臂上還被蓋了一個綠色蛇形手鐲的圖章。從清晰的圖案看,那是一枚雕刻精細、製作精良的圖章,做這圖章的人一定有深厚的雕刻功底。

  周家奇在見到魏辛同屍體的那一刻,心像掉進了冰窖里。魏辛同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兩人志趣相投,常在一起飲酒作賦,想不到他才24歲,竟命歸黃泉。

  “魏辛同身上找不出一處傷口,他是怎麼死的?為什麼面容扭曲?是誰殺了他?”周家奇眼含着淚問吳一飛。吳一飛是他的同鄉,在警局工作。

  吳一飛嘆口氣:“一切都得等屍體解剖之後才能確定。”

  周家奇失魂落魄地回到住處,如同萬箭穿心。與他親密無間的朋友就這麼死了?誰這麼恨他,非得致他於死地?周家奇前思後想,卻理不出頭緒。

  這時,李媽來敲門,說太太請他去吃飯。周家奇沒動,他讓李媽告訴太太,他身體不舒服,不想吃了。

  周家奇是半年前來上海讀書的,一直寄居在父親的老友李至善家。李至善是皮貨商,與父親交情甚厚;李家人口少,李至善的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幾年前他妻子撒手人世,他又娶了一個年輕女子,叫白玉茹;家裡只雇了司機,廚子和女傭。李至善經常要去南方,白玉茹便留守在家。

  沒過幾分鐘,白玉茹來敲周家奇的房門。周家奇慌忙擦去眼角的淚,然後去開門。

  “要不要請醫生?怎麼,你哭了?”白玉茹詫異地問周家奇。

  周家奇站着,勉強笑笑,說:“沒事。”

  “那你為什麼眼睛紅紅的?”

  周家奇嘆口氣,抬起頭說:“還記得我的同學魏辛同嗎?到過我們家的,還為你寫過一首詩。他死了。”

  “就是幾個月前來家裡飲酒作詩的年輕人?他怎麼死的?”白玉茹吃驚不小。

  “現在一點線索都沒有。”周家奇搖搖頭,“他雖然風流倜儻,可並不曾得罪過哪一個,怎麼會有人下這樣的毒手?”

  白玉茹沉默半晌,勸解道:“人各有命,天知道罷了。你也不必太難過,等老爺回來,讓他和警察局打個招呼,加緊督辦案子就行了。你還是吃點飯吧,別累壞身子。”

  周家奇點頭稱是,他看看白玉茹,又說:“魏辛同死得有些蹊蹺,我一直感到迷惑。”

  白玉茹看看他,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蹊蹺在什麼地方?”

  “他的胳膊上,有一個綠蛇手鐲的圖案。”

  白玉茹神色突變,她緊緊皺起眉:“什麼圖案?”

  周家奇拿一支筆,將圖案畫下來,遞給白玉茹。

  白玉茹拿着紙,手突然有點兒顫抖。她搖搖頭,對周家奇說:“你親眼看到的?”

  “是的。我問過在警局的同鄉,他說從未見過這種圖案。這好像是某個幫派或組織的一種標誌,但在上海好像從未出現過。”

  “這是懲罰背叛者的圖案,我只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白玉茹說。

  “懲罰背叛者?”周家奇疑惑不解。

  “幾年前,我曾聽你叔叔講過,他的一個朋友死於非命,手臂上也刻了這樣的圖案。這是一個叫做‘綠蛇’的黑幫組織乾的。綠蛇手鐲是一隻蛇形翡翠玉鐲,中心鏤空,藏有劇毒,鐲子一側雕刻着手鐲形狀的圖章,黑幫傳遞信息,全靠加蓋綠蛇手鐲圖章識別真偽。他們拿人財錢,替人消災,專門懲處那些背信棄義之人。你叔叔那個朋友,曾弄得兩個大戶傾家蕩產,幾十口人淪落街頭,所以才被殺。直到現在,警察也沒抓到兇手。”

  周家奇搖頭:“魏辛同為人真誠,我想不出會有人把他當成惡人。”

  “現在時局混亂,哪有人還講‘誠義’二字?你只管讀書,將來繼承父業,再發揚光大,也不枉到上海幾年。”

  白玉茹說著站起身,又安慰周家奇幾句,叫李媽把粥菜端進書房。

  看着白玉茹離開,周家奇的眼睛有點兒發直。白玉茹雖是長輩,卻比他大不了幾歲,而且生得貌美,舉止又高貴典雅;更為難得的是,白玉茹常獨守空房,但嫻靜安穩,沒有半點越軌之舉。周家奇一直暗自讚歎,叔叔能把這樣的女人娶回家,也算不枉此生了。

  周家奇住在樓下,樓上是白玉茹和李至善的卧室。因為魏辛同的死,周家奇久久難以入睡,神思不定。忽然,他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從樓上走下來。

  是白玉茹?深更半夜,她下樓做什麼?

  周家奇聽到腳步聲越來越遠,去了佛堂;接着,佛堂里傳來輕輕地敲擊木魚的聲響。

  李至善信佛,在家裡專門建了一個小佛堂,他常坐在裡面念經。可白玉茹是很少去佛堂的,尤其是半夜,她又念什麼經呢?難道她也有心事睡不着?

  周家奇打開門,慢慢走到佛堂。門虛掩着,敞着一道縫。周家奇看到白玉茹虔誠地跪在蒲團上,一邊敲木魚,一邊喃喃地說著什麼;另一隻手不時地在臉上擦着,似乎在流淚。

  周家奇正在門縫偷窺,突然聽到廚房邊有腳步聲傳來。周家奇嚇了一跳,趕緊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間。進門前,他看到李媽端着一盤果品進了佛堂。

  第二天是星期天,周家奇因為感覺疲倦,起得很晚。

  中午,李至善回來了,周家奇趕緊過去問安。當他看到白玉茹時,嚇了一跳——白玉茹的額頭竟然青了一塊,儘管用頭髮刻意遮掩,但還是很醒目。

  李至善正在問白玉茹受傷的緣由,白玉茹說是晚上上樓時不小心跌了一跤。看到李至善和白玉茹親密的樣子,周家奇問過安后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知怎麼,他心裡有點兒酸澀。躺在床上,周家奇眼前總是隱現白玉茹端莊秀美的一張臉,而她的聲音也似乎一直在他耳邊縈繞。周家奇猛地坐起來,拍拍自己的頭,他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白玉茹是他的嬸嬸,他可不能做出背叛人倫的禽獸行為。

  周家奇悄悄出了門。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買了幾本書,吃了午飯才回到住處。

  白玉茹正在客廳獨自擺紙牌,看到他回來,忙說還給他留着飯呢。周家奇說已經吃過了,便在旁邊坐下來。看着白玉茹額頭的傷,周家奇心存憐惜。他猜她是有意如此,每每李至善回家,總要帶白玉茹去應酬,大宴小宴、各種酒會應接不暇,每次都是深夜才歸,白玉茹疲憊不堪,臉上常有不悅之色。想來她是為了逃避應酬才故意跌破額頭的。可她深夜去佛堂念經,悄悄流淚,又是為了什麼呢?

  一個星期過去,魏辛同的案子沒有絲毫進展。然而,另一件意外的事又發生了:魏辛同的女友于娜突然死在住處,她的死與魏辛同如出一轍!

  于娜也是在校大學生,原來寄住在同學家,因為同學舉家南遷,她便獨自租下一處寓所。據房東說,于娜才搬來不過四五天,而在她死的前一天,曾看到一個女學生來找她,看模樣像她的同學。

  周家奇請求吳一飛帶他去見於娜,雖說人已死,但畢竟是摯友的女朋友,於情於理他都該去看看。警局的停屍間內,于娜臉色灰白,神色扭曲,她身上也沒有外傷;最醒目的是,她的右臂上,也有一枚和魏辛同左臂上一模一樣的綠蛇手鐲的圖案。

  吳一飛告訴周家奇,魏辛同的屍體解剖了,他死於一種能讓心臟驟然停止跳動的劇毒,暫時還弄不清這種劇毒出自何處。

  周家奇焦慮萬分,可警察完全摸不着線索,吳一飛也是一籌莫展。他們調查過於娜的同學,可于娜交友甚廣,聽說她死了,沒有一個女學生承認曾在死前找過她。周家奇不時地到警局打探。這天,他向吳一飛說起關於‘綠蛇手鐲’的傳說。但吳一飛聽罷,竟不屑一顧,說完全是江湖傳言,根本不足信。

  周家奇見他固執己見,不願多說。他心亂如麻地出了警察局,回到住處。

  李至善幾天前又去了蘇州,白玉茹在客廳里聽音樂。看到周家奇神情萎頓,面帶憂鬱,白玉茹關了唱機,關切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魏辛同的女朋友也死了,和魏辛同死得一模一樣。”

  白玉茹沉默半晌,緩緩地說:“世道真是越來越亂了。”

  周家奇坐下來,雙手揉搓着臉。可是漸漸地,他隱隱覺得有些異樣,於是又抬起頭,發現白玉茹正站在客廳中央注視着他,目光中似有一股柔情,燈光下,一條白色長裙更襯得她格外動人。周家奇覺得血一陣陣往頭上涌,難以抑制的衝動讓他站起來。他想抱住她,親吻她,把她佔為己有。

  白玉茹轉過頭,臉朝着窗外。周家奇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緩緩地伸出手,顫抖的指尖終於觸到了白玉茹的肩膀。白玉茹一動不動,周家奇像鬼魂附體般從背後摟住了她。

  這時,大門響了,院子里傳來僕人的腳步聲。周家奇驚慌地鬆開手,白玉茹看都不看他,若無其事地上了樓。

  周家奇呆了片刻,看看左右,三步並做兩步跟上去,進了白玉茹的卧室……

  一覺醒來,看着身邊熟睡的白玉茹,周家奇懊喪萬分。他恨不能摑自己幾個耳光,叔叔對自己愛如己出,他還算是人嗎?簡直是個畜生。

  周家奇在黑暗中匆忙穿好衣服,溜回自己的房間。

  一連兩天,周家奇早出晚歸,打算在外另尋住處。他不敢再與白玉茹照面,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更覺得沒臉再見李家任何人。他已經鑄成大錯,不能一錯再錯。

  這天中午,趁着白玉茹午睡,周家奇悄悄進了自己房間。他整理好皮箱,準備明天一早就搬走。可無論如何,他覺得還是得向白玉茹辭行。看看錶,已經是下午兩點半,白玉茹該睡醒了。周家奇鼓足勇氣上樓。

  卧室的門半開着,周家奇看到白玉茹伏在梳妝台上寫着什麼,邊寫邊抽泣着。周家奇正在猶豫該不該上前,這時屋裡電話鈴突然響起來。白玉茹起身接電話,是朋友約她出門購物,白玉茹先是拒絕,後來還是無奈地答應了。周家奇欲言又止,輕輕走下樓去。

  過了片刻,周家奇從窗口看到白玉茹叫了車,出門了。

  周家奇在屋裡踱來踱去。最後,他決定寫封辭別信放到白玉茹的卧室,這樣既不失禮節,又避免了再見面的尷尬。周家奇頗費周折地想着措辭,終於把信寫好,裝進信封。

  走上樓,他看到白玉茹的門開着,而桌上還放着白玉茹寫的信和筆。剛才她到底在寫什麼?為什麼哭?周家奇想着,把自己的信放到桌上,順勢拿起桌上那封信,展開。上面寫道:

  表哥:

  近些日子好嗎?有件事我一直悶在心裡,不知該如何是好。

  綠蛇手鐲又出現了,你一定很吃驚吧。它殺死了兩個年輕人。你想知道它在誰的手裡,是不是?你是蘇州最好的玉匠,除了你,誰還能雕出那樣的圖案?

  現在,我終於明白:它就在他手裡,而且是因為我,他才殺了那兩個年輕人。我原以為他已經放棄舊業,改了行當,可他根本沒有。他總是多疑,他只想用我的身體來換取他想得到的東西,卻不允許我有自己的生活。因為我曾和那個青年喝過兩次茶,他便動了殺機。他不僅殺他,連和他有關係的女孩都被他殺掉了,想來是怕暴露行跡。

  我想,遲早有一天,我會死於綠蛇手鐲,但我並不畏懼。我甚至盼着這一天的到來。

  白玉茹敬上

  看罷信,周家奇感到震驚。信中的“他”是誰?難道是叔叔?是叔叔殺了魏辛同和于娜?

  周家奇趕忙把信放回原處,回到自己的房間。

  直到深夜,白玉茹才回來。看到她上樓,周家奇也跟了上去。進到房間,白玉茹看周家奇一眼,冷冷地問:“你不是打算走嗎?又上來找我幹什麼?我也後悔了,所以,我們還是乾脆些好。枝節多了遲早會出事。”

  周家奇不回答她,卻問:“你知道是誰殺了魏辛同,你知道綠蛇手鐲在誰手裡,對不對?”

  白玉茹臉色蒼白,突然震怒:“你偷看了我寫的信?”

  周家奇點點頭。

  “你真卑鄙,你是個小人!”白玉茹說著,拿起枕頭朝周家奇扔去。周家奇看到她滿臉淚水,有些不知所措,忙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她。

  白玉茹伏在周家奇懷裡失聲痛哭起來。周家奇百般勸慰很久,白玉茹才逐漸平靜下來。她擦擦眼淚,看着周家奇說:“你真的要搬走?”

  周家奇低下頭:“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叔叔。”

  白玉茹嘆口氣,緩緩地說:“你不必自責。你的叔叔,本來就是個虛偽的小人!”

  “你在說什麼?”

  “他根本就是個偽君子!他商運亨通,財源廣進,可靠什麼打通關節?他用我的身子!”白玉茹咬牙切齒地說。

  周家奇一臉驚愕:“你們不是一直感情很好嗎?”

  “因為我漂亮,他才喜歡我。你知道他帶我出去是做什麼嗎?他要我陪那些老男人,什麼主席、會長,只要對他有用,他寧願把我拱手送人。一個晚上,兩個晚上……有時候人家對我不感興趣,他甚至讓我去勾引他們。”

  周家奇感到震驚:“這是真的?”

  “你不知道我的身世。我是被他從蘇州妓院買來的。他買我那年,我才17歲,還沒開苞。他先是把我寄養在別處,因為他老婆不准他娶小;後來,他老婆死了,他把我娶過來。在他眼裡,我終歸是個妓女,所以,他要我接客,接那些達官貴人,政界顯要。你說,他和妓院老鴇有什麼區別?”

  “你就這樣順從?”良久,周家奇問道。

  白玉茹嘆了口氣:“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終歸得靠人供養。這也許就是我的命。”

  “那你的信里,‘他’就是叔叔?”

  “對。他曾是黑幫頭目,後來被圍剿,就逃到上海,那綠蛇手鐲本是幫派的信物。我一直以為他和黑幫再無瓜葛,想不到他暗地裡仍籠絡着一幫人。”

  “那你……你是不是後來和魏辛同見過面,叔叔才……”

  “是。他私下裡請我喝過幾次茶,他的詩寫得很好,我很仰慕他,但我們之間根本就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周家奇一時心亂如麻。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他覺得自己就像被罩在一張巨網中。

  “你不報警嗎?”白玉茹問。

  “一下知道這麼多事,我心裡很亂,我得好好想清楚。”

  “你知道嗎?李至善在外面還有女人,就在湘江道130號公館。我也是前兩天才知道的。”

  周家奇搖搖頭:“你確定要把信寄出去嗎?”

  白玉茹嘆口氣:“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當天深夜,李至善突然回來了。周家奇還沒睡,他聽到李至善上樓,接着是他和白玉茹激烈的爭吵聲,還有摔東西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只聽到李至善從樓上大步走下來,似乎怒氣衝天。

  他要去哪兒?周家奇在窗口見李至善上了車,然後一溜煙開走了。看到李至善走遠,周家奇猶豫一下,上了樓。他敲白玉茹的房門,無人應答;推一下,門鎖上了;周家奇又喊了兩聲,屋子裡依舊沒有動靜。

  周家奇感到不安,他急匆匆下樓,繞到院子白玉茹的窗下,只見窗帘拉着,屋子裡漆黑一片。他找來花匠修樹用的梯子,豎到窗子下面,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玻璃窗開着一條縫,周家奇攀住窗框,翻進屋裡。

  “玉茹,玉茹。”周家奇叫着,打開燈。屋裡空無一人。

  她去哪兒了?周家奇仔細打量屋子,一切依舊,只有床邊那個大衣櫃門似乎是虛掩的。

  周家奇下意識地朝衣櫃走去,慢慢拉開衣櫃的門,一下子驚呆了:只見白玉茹蜷縮在衣櫃里,身體僵硬,臉色蒼白。周家奇趕緊把手放到她的鼻子下,已經沒有了呼吸!

  天哪,叔叔竟然殺了白玉茹!

  周家奇額頭滲出冷汗,他一步步地後退。退到窗口,周家奇鎮靜一下,忙撥通吳一飛家的電話。他不能再猶豫,不能再讓殺人惡魔逍遙法外。吳一飛聽后雖有些懷疑,但他還是讓周家奇先去盯着李至善,自己隨後就到。

  周家奇匆匆出門。他好不容易在街上叫到黃包車,就急匆匆往湘江道130號公館趕去。

  這是一處二層樓的小別墅,圍牆不高,大門關着,院子里沒開燈。但因為快到八月十五,月光皎潔,天地一片銀白。

  周家奇躲在牆角,因為走得匆忙,穿得單薄了些,一陣風吹來,他忍不住打個寒顫。他正在考慮下一步如何行動,突然,他聽到樓上傳來一聲慘叫,叫聲凄厲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周家奇一激靈,呆愣片刻,果斷地爬上圍牆,跳進院子。院牆邊放着一隻棒槌,想來是傭人洗衣用的,周家奇一把拿在手裡。

  走到門口,周家奇推推門,門虛掩着,他輕輕走了進去。

  一樓靜悄悄地沒有聲息。他在客廳站了一會兒,聽到樓上傳來“撲通”一聲,像是重物倒在了地上。周家奇脫了鞋,一步一步地上樓。樓上一左一右兩間屋子,聲音是從左側的屋子傳出的。他用力咽一口唾沫,緊張得手都有點兒哆嗦。終於,他擰開了門。

  屋裡一片黑暗,但從窗帘縫中透過的月光還是能讓他看清裡面的一切。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在瞬間停止了跳動:地上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李至善仰臉躺在床上,一個黑衣人正往他嘴裡塞着什麼,李至善像是昏了過去,完全聽任擺布。

  周家奇一步躥過去,掄起手上的棒槌就向下砸。黑衣人聽到後面有人襲來,向旁邊一閃,棒槌落到黑衣人肩膀上,那人“啊”地一聲倒在地上。

  周家奇愣住了,聽聲音居然是個女人!他趕緊向牆上摸去,按亮屋內的燈。這時黑衣人轉過頭——居然是白玉茹!

  “怎麼是你?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周家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白玉茹神情冷漠,她想站起來,但趔趄幾步,又搖晃着倒在地上。

  周家奇看看背後插着匕首、倒在血泊里的陌生女人,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李至善,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從床邊端起一杯水,抱起李至善灌了些,又往他臉上灑了些水,李至善這才漸漸蘇醒過來。“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醒來后的李至善看着倒在地上的情婦和受傷的白玉茹,大驚失色。

  “叔叔,您什麼都不知道嗎?”周家奇問。

  李至善下床,看到小妾已死,不禁流下淚來。他把臉轉身向白玉茹,滿眼怒火:“一定是你!你這惡毒的女人!”

  白玉茹把臉扭向一邊,一言不發。

  “白玉茹,我把你從妓院贖出來,你居然背着我勾引男人。他背叛了你,你又拿了我的綠蛇手鐲去害死他。要不是警察局長是我朋友,我現在應該在監獄里了,對不對?”

  白玉茹抬起頭,“對!我喜歡魏辛同,可他是個不忠的男人,所以我把他殺了。我恨你,你一直都把我當妓女!”

  “你本來就是個妓女。你以為你嫁給了我,就成了高貴的太太,就抹去了妓女的身份?你一輩子都是妓女!”李至善怒不可遏。

  周家奇轉臉看着白玉茹,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曾和他有過肌膚之親的柔弱女人,竟是殺死好友的兇手?

  “魏辛同是你殺的?他是你殺的?”周家奇聲音顫抖着問。

  “當然是她。綠蛇手鐲的確是我的,可我早洗手不幹了,想不到白玉茹竟偷了手鐲去作案。當警察局長第一次找到我,我以為是有人想嫁禍我,可第二次,我親自去看了那女人身上的圖案,我才確定那就是我的圖章。我這才想到了白玉茹,原來是她乾的!她對魏辛同一見鍾情,可兩人交往數月,魏辛同就移情別戀;她恨怒交加,先用迷香,後用綠蛇手鐲中的毒藥殺了魏辛同;她也憎恨魏辛同的女友,所以找機會也把她殺了。她用綠蛇手鐲,無非是嫁禍於我,然後萬貫家財悉數歸她。今天,想不到她對我也用了迷香。”李至善盯着白玉茹:“你還要用毒藥殺我,是不是?”

  周家奇也傻愣愣地看着白玉茹:“你一直在騙我?你故意叫我看到信,只不過是讓我相信叔叔就是兇手;你故意裝死,然後來這裡殺了叔叔,你就擺脫了干係。這都是你精心策劃的,對不對?”

  “對。你以為我真的喜歡你,你錯了!我故意寫了那封信給你看;我在柜子里裝死,也知道你一定會報案;我早準備好了車子,會比你到得早,然後殺了他就死無對證了;然後我再活過來,告訴你我不過是昏過去了。可惜,我向屋子吹了迷香,這個女人居然在衛生間里,沒有被迷香迷倒,所以我才費了時間到現在。我也沒什麼好留戀的,我只不過是個妓女,本來就是賤命。魏辛同死了,這個世界,我一點兒都不留戀。我還記着他寫給我的詩,一首又一首,真美。”說著,白玉茹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她抬起手,似乎是將什麼東西放進嘴裡。周家奇見狀,趕忙過去搶,可為時已晚。不過片刻,白玉茹已氣絕身亡。

  李至善下床,用腳踢踢白玉茹,搖頭道:“枉費我這些年栽培你,你真是辜負了我。”

  周家奇低着頭,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淚來。他匆匆跑下樓,一直跑到了院子中央,抱住粗大的老槐樹,淚如雨下。

  月亮,不知什麼時候躲進了雲層。夜,漆黑一片。周家奇仰臉看天,滿臉的淚,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門邊,一腳踢開門,向著黑暗深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