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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吊著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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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將兄吊起來……

  周日,兩男兩女四個學生到北山玩。

  北山在鳳黃城北,三里遠。山腰上有一條粗糙的隧道,不知道為什麼,鑿通之後卻廢棄了,裡面黑糊糊的,像一張巨大的嘴。

  穿過這條深深的隧道,是一個山谷,四面環山,很封閉。

  平時,很少有人到那裡去。據說,那裡空氣新鮮,花草茂盛,景色奇美。

  沒有人說那個山谷里到底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但是,由於沒有人氣,它透着一種神秘的氣息。

  尹學軍、小小、姜春梅都在美術學校學畫畫,只有葛冬在一個專科學校學醫。尹學軍、小小和葛冬從小就認識,他們都是財政局家屬,住在同一個大院里。

  到北山玩的建議,最早是葛冬提出來的。

  葛冬長得挺帥,不過,他從小就是野孩子,經常打架,還偷過東西。他爸爸過去是財政局一把手,因為受賄進了監獄,判了18年,那時候葛冬還在讀小學。他上初中的時候,他媽媽跟一個商人遠走高飛,偶爾給他寄回一些錢。

  姜春梅是個小美人,她和葛冬認識之後,很快就碰出了火花。

  尹學軍一直愛慕姜春梅。他想不通,姜春梅喜歡葛冬哪一點。

  聽說要去北山玩,尹學軍有些猶豫,說:“我們去市裡玩吧,我不喜歡探險。”

  葛冬說:“是郊遊,不是探險!我去過,沒事的。”

  姜春梅也說:“多刺激呀,去吧!”

  最後,尹學軍勉強同意了。

  提前一天,葛冬和尹學軍出錢買了一堆好吃的,裝在旅行包里,第二天進山時,他倆輪流背着。

  這一天的太陽好極了,四個人都沒有想到,會遇到那麼嚇人的事。

  他們一路談着笑着,爬到山腰,停在了黑糊糊的隧道口。一股涼颼颼的風從裡面掠出來,令人骨髓發冷。

  穿過隧道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因為它並沒有用水泥鞏固。

  尹學軍說:“算了吧?”

  如果四個人這時候返回,那麼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可是,葛冬一步就跨了進去。

  姜春梅看了看尹學軍,說:“不會有什麼事的。”然後也慢慢走了進去。

  只剩下尹學軍和小小了,他們只好跟着走進去。

  越走越黑,只聽見四個人的腳步聲,很響。

  尹學軍的心“怦怦怦”跳起來。

  小小緊緊拉着他的胳膊。

  他看不到姜春梅和葛冬,心想,姜春梅一定挽着葛冬的胳膊,這讓他有點酸酸的醋意。

  突然,葛冬在前面大聲唱起京劇來,他是在顯示他一點都不害怕:為賢弟赴湯蹈火,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兄吊起來……

  ——事後,大家聯想起來,這一天好像從開始就不對頭,包括葛冬唱的京劇。

  終於,尹學軍拉着小小走出了隧道。

  一個綠油油的山谷呈現在他們眼前,午後的陽光明朗而寧靜,能聽見樹叢中小鳥清脆的叫聲。

  小小鬆開了他的胳膊,眺望遠方,說:“這裡太美了。”

  尹學軍說:“他們呢?”

  小小這才意識到那兩個人不見了,她四下看了看,張大了嘴巴。

  隧道外面,都是草,還有一些零碎的石頭,根本藏不住人,一條羊腸小道通向山谷下。

  尹學軍回頭朝黑洞洞的隧道里看了看,陡然感到了恐懼。

  葛冬和姜春梅本來走在前面,怎麼就不見了?

  隧道里很狹窄,尹學軍和小小如果超過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尹學軍努力地回想,葛冬和姜春梅的腳步聲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葛冬!”他朝裡面喊了一聲。回聲傳出來:“葛冬!”

  尹學軍和小小互相看了看,眼裡都是驚惶不安。

  “我們……回去吧?”小小六神無主地說。

  尹學軍朝隧道里看了看,低聲地說:“你敢再走進去嗎?”

  小小一下就抓緊了尹學軍的胳膊。

  “我說不來的!”尹學軍氣惱地說。

  “你別怪我啊。”小小都快哭了。

  接着,兩個人都靜默了。

  風一點點大起來,吹得草木嘩啦啦響。

  這時候,兩張白色的臉從黑乎乎的隧道中顯現出來,他們在笑着。

  2太陽的臉,吊在半空中,五官在燃燒……

  “他們出來了!”小小喊道。

  尹學軍盯着葛冬,生氣地說:“你胡鬧什麼!”

  葛冬看了看姜春梅,依然笑着。

  姜春梅走到尹學軍跟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說:“跟你們玩玩,生什麼氣呀?”

  小小說:“把我們嚇死了!”

  葛冬接過尹學軍身上的旅行包,說:“好了,我們走吧。”

  四個人順着那條羊腸小道朝山谷下走去。

  他們來到一片平展的山坡上,坐下來。葛冬打開旅行包,拿出麵包、滷菜、熏雞、茶葉蛋、啤酒。大家爭着搶着,熱熱鬧鬧地吃完,就四仰八叉地躺在草上,享受美麗的陽光。

  四周除了清爽的風,沒有一點聲音。

  “這麼好的地方,我們幹什麼呢?”懶洋洋的葛冬看着天,好像在自言自語。

  “我給你們讀詩吧。”姜春梅一邊說一邊從挎包里掏出一本詩歌刊物。她喜歡文學,經常寫詩,在市級電台發表過四首了。

  她翻到一頁,輕輕讀起來。其中有這樣的句子:太陽的臉,吊在半空中,五官在燃燒……

  這似乎又是一個前兆。

  後來,幾個人回憶當時的情景,越想越怪。葛冬唱的京劇,還有姜春梅朗誦的詩歌,都有“懸挂”之意……

  3突然,從山坡上滾下來一塊石頭

  小小第一個察覺到了某種不祥之氣。她坐起來,說:“今天……不會出什麼事吧?”

  姜春梅停下來,迷惑地望着她。

  尹學軍敏感地坐了起來,問道:“你感覺到什麼了?”

  小小說:“我總覺得今天有點不對勁……”

  姜春梅說:“你別神叨叨的,怎麼了?”

  小小皺了皺眉說:“我也說不清。”

  姜春梅把那本刊物收起來,說:“你敗了我的興。”

  葛冬把嘴裡銜的一根草吐出來,笑着對姜春梅說:“她是被咱倆給嚇的。我給你采野花去,喜歡嗎?”

  姜春梅說:“喜歡喜歡!”

  葛冬站起來,就哼着歌朝山頂走去了。姜春梅望着他的背影,滿眼幸福。

  尹學軍在旁邊觀察着她的神態,心想,她之所以喜歡上葛冬,也許就是因為葛冬會哄女孩子吧……

  正發著呆,突然傳來了一陣聲響,尹學軍猛地轉頭朝後面望去。

  有一塊方方正正的石頭從山坡上滾下來,速度很快,它幾乎是擦着尹學軍的身體滾了過去,一直滾到了山坡下的草叢裡。

  尹學軍滾到一旁,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朝山坡頂上望了望,警覺地說:“有人!”

  這個山的形態很古怪,山坡朝上爬着爬着,突然不見了,折成了一塊平地,平地后突然又陡峭了,像椅子靠背。

  現在,幾個人在底下看不見山坡頂端的那塊平地。

  尹學軍說的就是那裡藏着人。

  小小顫顫地問:“他想砸死我們?”

  姜春梅小聲說:“這地方怎麼會有人呢?”

  這時,葛冬舉着一束野花,從一側跑過來:“你們知道這些花叫什麼嗎?”

  沒有人說話。

  葛冬停在姜春梅面前,看了看幾個人的臉色,說:“你們都怎麼了?”

  姜春梅指了指那塊石頭,說:“上面滾下來一塊石頭……”

  葛冬看了看那塊來歷不明的石頭,說:“這有什麼奇怪的!”

  山坡頂上一片安靜,沒有一點動靜,更不見有人露頭。尹學軍目不轉睛地朝上面望着,說:“有人。”

  葛冬說:“肯定是風吹下來的。”

  尹學軍收回眼睛,看了看他,說:“風怎麼能吹動那麼大的石頭?”

  葛冬說:“上面的風大,別說石頭,就是人都站不穩。”接着,他斜了尹學軍一眼,說:“哥們,你的膽子太小了。”

  尹學軍看了看姜春梅,又看了看葛冬,不服氣地說:“你比我膽子大?”

  葛冬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說:“我們不比膽子,比力量,怎麼樣?”

  尹學軍說:“怎麼比?”

  葛冬說:“舉重。我們就舉那塊石頭。”

  尹學軍說:“行啊。”

  接着,他大步走過去,把石頭搬起來,一下下地舉。那是一塊青色的石頭,上面有古怪的白色花紋。他舉了六下,雙臂劇烈地顫抖起來,終於沒能舉起第七下,“撲通”一聲,他把石頭扔在了地上。

  葛冬看呆了,過了半晌才說:“天啦!我服了……”

  尹學軍得意地看了看姜春梅,姜春梅抱着那束野花,笑吟吟地看着葛冬。尹學軍疲憊地躺在了山坡上,把腦袋轉向了小小:“小小,你不是會唱陝北酸曲嗎?唱一支給我聽。”

  小小仍然不放心地朝山坡頂上看着,說:“尹學軍嗓子好,他唱吧。”

  尹學軍說:“我只會那一句京劇。”

  姜春梅說:“小小,還是你唱吧。”

  小小想了想,果然唱起來,她的嗓音太清脆了,甚至有些尖厲,顯得很突兀,山谷顯得更寂靜。

  她唱了兩句之後,就住口了,然後繼續心事重重地朝山頂看。

  姜春梅講起了故事。葛冬一直笑吟吟地望着姜春梅,津津有味地聽。

  尹學軍的臉色又一次黯淡下來,也朝山頂上看。太陽一點點偏西了,風不知道什麼時候消退了,天地間一片祥和。

  姜春梅講完了,葛冬又講起來,他說:“我叔叔是演雜技的,他最擅長走鋼絲。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他從鋼絲上失足摔了下來,被吊在了半空中……”

  小小突然說:“我們得回家了!”

  葛冬住了口,朝天上看了看,說:“就是,一會兒天就黑了。”接着,他把吃剩的東西裝進旅行包,站起來,說:“走吧。”

  另外三個人都站了起來,跟在他後面,順那條羊腸小道返回。

  小小走在最後。

  走着走着,她停下了。

  尹學軍走在她前面,他察覺到小小停下了,就回過頭,問:“你怎麼不走了?”

  小小突然說了一句讓大家震驚的話:“我想到山坡頂上看看。”

  尹學軍想了想,說:“我去。”

  4長長的人

  尹學軍轉身就走了。

  姜春梅望着他的背影,見他一直不回頭,就說:“我們跟他一起去吧。”

  “麻煩。”葛冬小聲說。

  三個人最終還是跟在了尹學軍後面,一起朝那個山坡上爬去。

  尹學軍爬得很快,轉眼就爬到了山坡頂端,他剛剛直起身,就傻在了那裡。突然,他轉身就朝下跑。

  “怎麼了?”葛冬驚惶地問。

  尹學軍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快跑!……”

  三個同伴不知道他看見了什麼,但是都感到大事不好,連滾帶爬地朝山坡下逃竄。

  姜春梅和小小跑在後面,小小哭喊起來:“等等我們!”

  尹學軍根本不理會,他像瘋了一樣在前頭狂奔。

  葛冬停下來,轉過身等她們。

  山坡上,除了姜春梅和小小在一前一後地跑,並沒有任何東西追下來,山坡頂端依然是一片陰森森的死寂。

  姜春梅氣喘吁吁地說:“他到底看見什麼了?”

  葛冬說:“我哪兒知道!”

  小小衝到葛冬跟前,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沒事兒。”葛冬說。

  可是,她的身子抖成一團,死死不放手。

  葛冬就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姜春梅,快步朝前走。

  尹學軍已經跑下山坡,衝上了那條羊腸小道。

  姜春梅說:“他是不是看見了蟒?”

  葛冬說:“肯定不是!”

  姜春梅想了想,說:“……難道那裡真的埋伏着一個人?”

  葛冬迷惑地說:“可是,什麼人會藏在那裡呢?”

  姜春梅說:“我想是個瘋子,說不定他在這個山谷里生活很多年了,滿臉都是長長的頭髮……”

  葛冬還是搖頭:“我想,要是個瘋子的話,他不至於嚇成這樣。”

  尹學軍跑到了那條隧道前,終於停下來,坐在地上,驚恐地朝那個山坡的方向張望着,大口喘着氣。

  實際上,從這個角度看不到那個山坡,中間被一個山包擋住了。

  三個同伴終於來到了他跟前。

  “尹學軍,你到底看到什麼了?”葛冬彎下身,急切地問。

  尹學軍獃獃地說:“一棵樹……”

  “一棵樹?”

  “山坡上面只有一棵樹……”

  “樹怎麼了?”

  “它很高很粗,長着密匝匝的葉子,離我只有十幾米遠……”

  “我問你跑什麼?”

  “樹上吊著一個人……”

  小小和姜春梅幾乎同時抖了一下。

  葛冬低聲問:“男的女的?”

  “應該是男的。”

  “是不是誰在樹上掛了個假人?”

  “肯定是真人!”

  那一幕已經深深刻在了尹學軍的眼睛里——山坡頂上有風,那個人的衣服‘嘩啦啦’地抖着。他穿的是一件墨綠色上衣,一條黑燙絨褲子。

  “你看清他的臉了嗎?”

  “他的臉上矇著一塊黑布。”

  葛冬慢慢直起身,說:“我還以為是強盜呢。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尹學軍顫巍巍地說:“那個人弔死的姿勢特別怪……”

  “怎麼怪?”

  尹學軍好像眼看就要精神錯亂了,他低下頭,煩躁地說:“別問了!”

  葛冬就不問了。

  停了一會兒,小小小聲說:“我早就感到今天不對勁。你們看,上午我們來的時候,在隧道里……”她說到這裡,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咽了回去。

  姜春梅說:“我們馬上離開這個地方!”

  尹學軍站起身,說:“對,趕快走!”

  可是,他朝黑洞洞的隧道里看了看,又遲疑起來。

  姜春梅想了想說:“我在前面走。”

  葛冬說:“我在最後面。”

  姜春梅第一個鑽了進去。

  隨後,尹學軍也鑽了進去。

  小小緊緊跟在尹學軍後面。

  他們走進隧道之後,突然聽見還沒有走進來的葛冬尖叫了一聲:“誰!……”

  他們撒腿就跑!

  隧道里太黑了,儘管三個人驚恐至極,但是跑得並不快,尹學軍撞在了姜春梅的身上,又絆了小小的腳,他們磕磕碰碰,你推我搡,一起朝隧道的另一端奔逃……

  他們跑出那條隧道之後,又朝前跑了很遠才停下來。

  三個人站在一起,驚恐地朝後看。

  天色暗下來,隧道里更黑了,它死寂無聲,深不可測。

  過了很久,葛冬還沒有出來。

  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完了,他們把葛冬留在了隧道的另一端,留在了那個可怕的山谷里,他可能永遠都出不來了……

  這條隧道,似乎是隔斷幽明兩界的一條黑暗通道。

  有人嚶嚶地哭起來。

  是姜春梅。

  沒有人勸她。

  此時,大家的腦袋裡都是一片空白。暮色中,只有姜春梅不知所措的哭泣聲。

  現在,他們沒有一個人敢返回去看個究竟。

  現在,他們只有等待。

  突然,隧道里傳出了腳步聲。

  姜春梅一下就不哭了,惶恐地看了看尹學軍。

  尹學軍緊張地看了看小小。

  小小不安地看了看尹學軍,又看了看姜春梅。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是跑,而是走。

  山谷里除了葛冬,就是那個吊在樹上的,再沒有其他人。三個人都意識到,假如走出來的這個人不是葛冬,那麼,他們誰都別想走了……

  尹學軍的雙腿開始哆嗦起來。

  葛冬從隧道里顯現出來時,臉色顯得十分蒼白。

  這次他沒有笑,他冷淡地走向了三個同伴。

  小小站在了尹學軍的背後。

  尹學軍遠遠地問道:“你遇到……誰了?”

  “一個守山的人。”葛冬一邊說一邊慢慢走到三個同伴面前,停下了:“我告訴他山谷里有個弔死的人,他就讓我帶路,領他去看看……”

  “你去了?”尹學軍問。

  “去了。”

  “那個人的姿勢怎麼……怪?”

  葛冬搖了搖頭:“還是別說了。”

  “為什麼?”

  “說了你們會害怕。”

  “你不說出來我更害怕!”

  葛冬看了看姜春梅,過了半天才低聲說:“他的舌頭耷拉着,從矇著臉的黑布下伸出來,都快舔到胸脯了。還有,他的腳尖朝下,直直地垂着,像跳芭蕾舞的一樣。他的身子太長了,骨頭都脫節了,已經不像人。一雙胳膊張得大大的,好像正在撲過來……”

  小小緊緊抓住姜春梅的手。

  停了停,葛冬又說:“那棵樹上,還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姚三文之墓’。”

  尹學軍叨念着這個陌生的名字:“姚三文……”

  姜春梅突然說:“葛冬,你穿的是誰的衣服?”

  尹學軍這才注意到葛冬穿的是一件墨綠色上衣,一條黑燙絨褲子!他猛地朝後退了一步。

  5我一定要找到你

  葛冬嘻嘻地笑起來。

  姜春梅又問:“你說呀,這是誰的衣服?”

  尹學軍死死盯着他。

  葛冬說:“這是一套新衣服,穿在一個死人身上,風吹雨淋,不是浪費了嗎?”

  姜春梅說:“你快脫下來!”

  葛冬說:“我穿着不合身嗎?”

  姜春梅生氣了,大聲說:“你不脫,我再也不理你了!”

  葛冬說:“好了,我脫。”

  他慢騰騰地脫下那身衣服,使勁一甩,扔進了路旁的山溝里,裡面是他自己的衣服,然後他說:“走吧!”

  四個人順着山道朝鳳黃縣城走。

  天已經黑下來,風有些涼。山道上很靜,只有幾雙腳板磨擦沙石路面的聲音。

  葛冬和尹學軍走在中間,姜春梅走在葛冬旁邊,小小走在尹學軍旁邊。

  除了葛冬,另外三個人的臉色都很白。

  小小又說:“我早就感到今天不對勁……”

  三個人都停下來,轉頭看她。這是她在隧道那一端說了一半又咽回去的話頭。

  “你們看,上午我們來的時候,在隧道里,葛冬突然唱起了京劇,什麼‘不該把兄吊起來’;到了那個山坡上,春梅又朗誦詩,說什麼‘太陽的臉吊在半空中’;後來,葛冬又講他叔叔走鋼絲摔下來,被吊在了半空中!”

  姜春梅說:“這事兒太蹊蹺了……”

  她們說話的時候,葛冬總是不時地看尹學軍的眼睛。

  尹學軍敏感地說:“你總看我幹什麼?”

  葛冬欲言又止。

  尹學軍追問:“到底有什麼事?”

  “我說出來你別害怕啊……”

  尹學軍緊緊盯着他,不說話了。

  葛冬終於說:“你可能不知道,老輩有一個說法——所有弔死的人,都會變成惡鬼,他們上吊時墊腳用的凳子、磚塊、石頭,千萬碰不得,否則他們的陰魂就會追隨你,一直把你纏死。”

  “你什麼意思?”

  “剛才我到山坡上觀察了一下——那棵樹下的草很高,很荒,有一堆石頭,肯定是上吊的人事先撿來的,他把那些石頭高高地壘起來,踩着石頭,把脖子伸進樹上的繩套里……我發現,最上面的那塊石頭不見了。”

  “你是說……”

  “那塊從山坡上滾下來的石頭,就是那個上吊的人死前蹬開的石頭。”

  它是一塊要命石。

  比舉重的時候,尹學軍卻摸了它……他的脊梁骨漸漸發冷了。

  小小和姜春梅都看尹學軍。姜春梅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不安地問葛冬:“你沒有碰它吧?”

  葛冬搖了搖頭。

  此時,尹學軍萬念俱灰。

  小小小聲說:“學軍,別想了,不會有事的……”

  葛冬也說:“對,那只是一種迷信說法。我們走吧。”

  四個人繼續朝回走。

  那個黑洞洞的隧道已經消隱在沉沉的夜色里,看不見了。低處,紅紅綠綠的燈火閃爍起來。

  尹學軍突然停下來,對葛冬說:“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守山人,對不對?”

  6新衣服

  姜春梅和小小看了看尹學軍,又看了看葛冬,不知道什麼意思。

  葛冬毫不掩飾地說:“是的。本來,我想回去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比如手錶之類,可是什麼都沒有,我就把他的衣服扒下來了。”

  姜春梅皺了皺眉。

  尹學軍想了想說:“咱們得報案。”

  葛冬似乎不願意和警察打交道,他說:“要去你們去,我不去。”

  尹學軍說:“不,我們四個一起去。”

  葛冬沒有堅持。

  他們回到縣城,直接來到了公安局刑警大隊。

  只有一個警察值班,他認真做了筆錄,然後打電話又叫來了兩個警察。

  警察希望幾個學生能給他們帶路。

  四個人互相看了看,終於,葛冬說:“我一個人去吧。”

  葛冬和警察鑽進了一輛警車,漂亮的警燈閃爍起來,同時拉響了警笛,開走了。

  尹學軍他們站了一會兒,姜春梅說:“我們回去吧。”

  尹學軍說:“回去吧。”

  從公安局到美術學校不太遠,一路上,尹學軍始終不說話。

  姜春梅說:“尹學軍,你別想了,肯定沒事的。”

  尹學軍說:“我沒想。”

  小小隔着姜春梅,小心地看了看尹學軍的臉色。在昏黃的路燈下,他的臉色很難看。

  三個人回到學校,走進了宿舍樓。男生宿舍在三樓,女生宿舍在一樓。已經熄燈了,樓道里一片黑暗。

  姜春梅說:“要不要我倆陪你上去?”

  尹學軍猶豫了一下,說:“不用。”

  然後,他一個人朝樓上爬去。

  這是一座舊樓,只有十幾個住校生,顯得很空曠。

  他爬上三樓,首先朝左邊看了看,樓道空蕩蕩的,沒有什麼。接着,他又朝右邊看了看,頭皮一下就炸了——靠近窗子的地方,模模糊糊好像高高地懸挂着一個人,紋絲不動,正冷冷逼視着他。

  他驚叫一聲,撒腿就朝宿舍衝去——宿舍正對着樓梯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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