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一長假的第四天，下了好幾天的小雨，終於停了，晴朗的陽光出來了，人的心情也感覺亮了起來。
下午五點半鐘，走進科室的時候，太陽還沒有落下去。我是去接夜班的，上白班和主班的同事，在等我接班。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嘰嘰喳喳的聲音，科室裡面好熱鬧！只見秀，正站在側門邊，聚精會神地聽着翠（翠是一名收費員）在說些什麼，霞正在一邊在聊電話。再看翠時，仍舊穿着那件被洗得泛白的磚紅色的舊風衣，坐在內室的一角，一手掛着吊瓶，一手拿着紙巾，一邊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心中的委屈，一邊不停地擦着淚水，聲音是激憤的、顫抖的。
“你不知道哦，只要我病了，我的伢就沒有飯吃！他在外面有吃有喝，哪管我們娘倆的死活！”
“你叫他給你和伢做飯噻！”秀同情地替翠鳴不平。
“莫談！昨天晚上，我在家裡發高燒，燒到39度多，大量出汗，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我兒子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給我擦擦身子、換換衣服，他接到兒子的電話怎樣說呀？他說‘你媽又不是第一次發燒，死不了！叫她自己弄！’兒子對我說‘媽媽，臭狗屎爸爸，他不回來！我來跟你擦！’幸虧我的伢對我還好，否則，我真想去死！我兒子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男伢，我沒有要他跟我擦身子，他把衣服拿給我，我自己在被子里，把衣服換了，然後，讓他幫我把被子調了一面，裡面的被面已經被我的汗全部浸得透濕。”翠一刻不停地說著，淚水簌簌地不斷地漫出眼眶。
“男人都很粗心，別太往心裡去！”霞聊完電話，也過來安慰翠。
“這幾年賺了幾個錢，買了房子，買了門面，日子好過了，他也變了。每天深更半夜回來，我總是憐惜他在外面做事不容易，從不和他吵鬧，中途也不打電話煩他。有一天晚上一點半鐘回來，還跟我說‘翠，快去炒一盤花飯我吃，我快餓死了！’我說‘你這麼晚還沒吃飯’，也不會去問他幹什麼去了，還不是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去給他炒飯吃。你看，我病了，他照舊深更半夜回來，還跟別人打電話聊天聊得哈哈大笑，根本不把我生病當一回事。”
“我的姐姐，你平時太把他侍候好了，太寵很了！現在，你趕緊把自己的病治好，養好自己的身體再說！”
“他上次生病的時候，像個伢一樣，在那兒鬼叫，不能動啊，不舒服啊。我把飯端到床邊，餵給他吃，給他擦身子、洗腳、端茶、倒水，像侍候老爺一樣侍候他。你說，我病了，讓他燒個飯，他就七不耐煩、八不耐煩，說是把他累死了。我的伢說，他做的菜，那簡直不是人吃的，只能餵豬！他氣得要死，對我們娘倆吼‘老子再不得做飯了，要吃，自己做，拿錢去買！’還有一次，我中午在輸液，他在家休息，我的伢叫他做飯，他對我的伢說‘老子做個雞巴！’。你說，還是不是人裡面的數！我說他，是書讀少了，父母又沒有好好地教，再加上一起混的，都是些文化層次不高的小包工頭，所以變得越來越粗俗卑鄙。他一位同事的老婆問我，說她家男的，每天晚上一兩點才回去，還不許問，我家的是不是也這樣。我說，怎麼不是，每天深更半夜回來，不是酒氣熏天，就是滿身煙味，家也不管，伢也不管，我打了一次電話，他說‘別人家都有老婆，別人都沒有打電話，就你打電話！’，從那以後，我電話也不打，也懶得管他，隨他幾晚回來，我睡我的覺。還好，我還睡得着，不像秀，你家那位不回來，你就睡不着。哎！像我們這個年齡的女人，可憐啊！命苦啊！沒錢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有錢的人是越來越多了，可是，有錢了，男人的心就花了，我們這些女人日子過得越來越不開心了。這些男的，現在你管得住他的人，哪裡管得住他的心，他在外面做些什麼，只有天知道！他自己做不好，把個好好的伢，也教壞了。他動不動就罵我的伢，說頂撞老子，沒教養！而他自己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在家裡，經常對着窗戶，就隨地向外面吐痰，喝完了的酸奶盒子，隨手往窗外一扔，滿嘴的下三濫的話，揀手就來。你說就他這麼個人，還有資格說我的伢沒有教養！”
“我的姐姐，莫把你的男人說得那樣不堪！現在的男人，壓力大，脾氣大，沒幾個細心的！你自己的身體，還是要靠你自己照顧和保養，你的身體好，你的伢才能被照顧得好啊！”
“是啊，是啊，說回來，人啦，一個人是一個人，兩個人是兩個人。夫妻，夫妻，同甘苦，共患難，現在不是這個事兒啊，什麼事兒還是要靠自己呀，兩個人始終還是兩個人，成不了一個人啦！說起來，我是也是個可憐的人，父母親不在了，又沒有兄弟姐妹，想到哪兒去訴訴這滿腹的苦水，都不能啊！今天是在這兒，你們幾個相好又談得來的姐妹，平時待我都很好，就像見着了親人似的，我這滿肚子的苦水和淚水，才往外倒啊！對着一個人笑，很容易；對着一個人哭，很難！平時，我是輕易哭不出的，在他面前，再委屈，我也很少哭，尤其是在我的伢跟前，我是絕不掉眼淚的！我要給他做個堅強的榜樣和依靠，讓他不至於心中沒有底氣。”
“不要傷心了，打起精神，好好治病，要想着，你兒子那麼乖，那麼孝順，你以後一定會有好日子過的！”
“我是個直腸子的人，也會想得很開。你說吧，到我們這個年齡，離婚吧，受傷害的是伢，自己倒無所謂。為了伢，只要他不是壞到犯了原則性的錯誤，無可救藥了，我是不會離婚的。你知道不，有一次，他在家發神經，跟伢說‘我馬上要和你媽離婚了，你明天就跟着我過！’。過了半天，我的伢在房間里泡腳，一點兒聲響都沒出，我就說，伢肯定是哭了，結果，果不其然，伢看見我，就哭着說‘媽媽，你要和爸爸離婚了，我怕跟着爸爸過，他現在都整天在外面，不管我，以後我跟着他，他越發不會管我！’”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想開一些，想遠一些！我們也要下班了，好好治病，養好身體！”秀和霞脫下白大褂，準備離開科室。
“不好意思啊，耽誤你們的時間，聽我嘮叨。好的，我知道了，謝謝你們！和你們聊聊，我已經舒服多了，快走吧，你們快回去吧！”翠擦乾眼淚，看着自己扔了一地的擦淚的紙屑，嘴角浮起一絲不自主的歉意的微笑。
“我是不是看上去很糟糕、很老？”翠似乎有些自慚形穢，於我還不是很相知的緣故，冒然問了我這樣一句。
“沒有，哪裡！只要你病好了，精神好了，人自然就年輕了呀！”我發自內心地想安慰她，可是連自己聽起來，都像是在敷衍和搪塞的聲音。
我看着翠蓬散的頭髮和憔悴的面容，心中不免浮起一絲悲涼。人世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是多少年前的一句話，現在依然適用的啊！每個人都有藏在自己心中的一本難念的經，有人說，人是一種社會性的動物，他就像社會這個攪拌機中的一粒石子，會不由自主地旋轉、剝離，然後被甩出去。也許我還不能完全體會這其中的一些涵義，但是，我覺得，這卻並不能闡明作為如翠這般女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