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兵愛上了蘇月,這一點,電子廠全廠的人都看得出來。但蘇月不愛蔡小兵,而是痴情於廠里的業務主管沈岩,這一點,全廠的人也明鏡似的。
蔡小兵是廠里的貨運司機,每天早晨去倉庫拉貨,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因為,蘇月是倉庫管理員,那時候,他就能看到蘇月,而且還能與蘇月在一起待上半小時。
這天早晨,蔡小兵去上班,匆匆地從銷售部拿來送貨單,他就去停車棚開出他的貨車,加大油門往倉庫趕。這是他的習慣。從停車棚到倉庫不過四百米的距離,他喜歡以最快的速度跑完這四百米,然後一個急剎車,車子不偏不倚,停在倉庫門口。
一個人總需要個招牌動作,這就是他的招牌動作,只要一聽到急剎車的聲音,蘇月總會笑着罵:“蔡小兵那冒失鬼又來了。”他喜歡聽到這句笑罵,那裡面透着親昵。
四百米的距離很快就到了盡頭,蔡小兵看到,今天蘇月不在倉庫里,而是和沈岩一起站在倉庫旁邊的圍牆腳下說話。兩個人面向圍牆,背對着他,輕聲地嘀咕,很神秘的樣子。蔡小兵看着,心裡很不是滋味,所以,車子開到往日剎車的地方,他踩剎車踩得更加用力,希望刺耳的剎車聲能將沈岩那小子嚇一大跳。
他一腳猛地踩下剎車,但非常奇怪,沒有聽到剎車聲,車子毫不停頓,仍然是以原來的速度往前沖。前面不過十來米的地方就是圍牆,就是蘇月和沈岩。蔡小兵慌了,立即去扳手剎,但手剎空空的,扳動起來竟毫無作用。車子還是筆直地往前沖。
十米的距離不過眨眨眼的工夫。他看到沈岩驚恐地回過頭望了他一眼,沒來得及採取任何逃跑的行動,蘇月甚至連頭都來不及回,車子就正正地撞向兩個人。在最後的一剎那,蔡小兵本能地打了一下方向盤,接着,轟隆一聲巨響,圍牆倒了。他的身子被巨大的慣性弄得往前沖,撞在車玻璃上,人當時就昏了過去。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全廠的職工幾乎全圍在了這裡,救護車來了,警車來了。他看到,沈岩幾乎被撞成了肉餅,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而蘇月雖然沒有這麼慘,但身上也是血淋淋的,幾個人將她抬上了救護車。
蔡小兵也被送上了救護車,他一直盯着蘇月看,希望蘇月能夠動彈一下,但,沒有。
這起事故引起了人們廣泛的關注,因為,車子在廠區內撞死人是非常罕見的,更何況,肇事者與死者之間複雜的關係。大家認為,是蔡小兵追求不到蘇月,又見蘇月與沈岩相親相愛,所以心懷嫉恨,採取報復性殺人。
蔡小兵真的覺得很冤枉,他反覆向審查的警察說明,他沒想過要害蘇月和沈岩,從來沒有。事故是因為車剎失靈造成的。警察對車進行了勘查,車剎的確全部失靈,而且明顯被人做過手腳。
是誰讓車剎失靈的?誰動的手腳?沒有線索也沒有證據。蔡小兵可以說是別人,但別人也可以說是蔡小兵,說他是故意這樣做為自己開脫罪責。
真是要命!
勘查沒有什麼結果,但案子,最終還是結了。蔡小兵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這是按照一般的交通事故判的,完全排除了蔡小兵蓄意殺人的嫌疑,對蔡小兵來說,算是輕的。
讓蔡小兵欣慰的是,宣判的那天,法官告訴他,蘇月沒死,被搶救過來了,而且,沒有生命危險。這得益於他最後時刻本能地猛打方向盤,才避開了正面撞上蘇月。
蔡小兵在監獄里服刑,他的一個朋友來探監看他,帶來了有關蘇月的最新消息:“蘇月出院了,命是保住了,但雙腿癱瘓了,臉上也留下了一條很長的傷疤,破相了。”
朋友嘆了一口氣,說:“蘇月當初那麼漂亮,仙女似的,廠里那麼多人追求她,不但是沈岩,你,還有好多的追求者呢。可現在,大家一看蘇月這樣子,早躲得遠遠的。昔日的仙女現在變剩女了,沒人要了。”
蔡小兵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這都是他造的孽啊。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蘇月不會成為剩女的。沒人要她,我要她。不管她成為什麼樣子,我都要她。”
他聽說廠里為了照顧蘇月,仍讓蘇月在倉庫上班,他就給蘇月寫信,既表達自己的歉疚,又表達自己的愛,他希望蘇月知道,他還愛她。
他每周都會給蘇月寫一封信,但,蘇月一封信也沒回。他知道,蘇月不肯原諒他。
好不容易熬過了三年,蔡小兵出獄了。他出獄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廠里去見蘇月。蘇月坐在輪椅里,正在一邊用力地轉動輪椅,一邊清點倉庫里的貨物。她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從太陽穴一直連到了下巴,樣子有點嚇人。
但蔡小兵一點都沒覺得她難看,他覺得她還是那麼美麗。他上前去,在蘇月的面前蹲下來,真誠地看着她,說:“我對不起你,我向你道歉來了,也是向你求婚來了。”
蘇月冷冷地看着他,問:“你是覺得我現在變成了這副模樣,沒人要了,你來同情我?”
蔡小兵拚命地搖頭:“不是這樣子的。我愛你。你知道我愛你。”
蔡小兵不可能再在這家工廠上班,他的駕駛證已經被吊銷了。但他在這家工廠的附近找了一份工作,一有空閑就到這裡來看蘇月,他幾乎天天都跑來向蘇月求婚。兩個月之後,蘇月終於被他打動了,同意嫁給他。
婚禮在廠里的職工公寓舉行。蔡小兵因為自己的過錯而娶了破了相的蘇月,這也算是負責任的男人,悲劇被喜劇代替,一時也傳為佳話。所以,他倆的同事和朋友都來參加了婚禮。
但整個婚禮上,蘇月表情冷淡,看不到絲毫的喜氣。
婚禮結束,該是新婚夫婦進入洞房的時候,也該是賓客散去的時候。但蘇月卻留下了自己的兩個閨中蜜友,說:“按我家鄉的風俗,新婚之夜,半夜的時候得由新娘最要好的朋友為她在戶外燃放焰火,這樣新娘日後的日子才會幸福、美滿。你倆是我的好友,得幫我這個忙,我今後能不能幸福,就全靠你倆了。”
她這樣一說,兩個好友不好意思離開了,只得在客廳里看電視,等午夜到來。
蔡小兵將蘇月推進了新房,正打算伸手將她從輪椅上抱下來,抱到床上去時,蘇月冷冷地拒絕了,說:“請你別碰我!”
蔡小兵一下子愣住了,繼而嘻皮笑臉起來:“你現在是我妻子呢,我不碰你誰碰你?”他伸手就將蘇月抱了起來。哪知道“啪”地一聲,蘇月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虎着臉說:“放下我!別以為我現在這副模樣,你就可以輕慢我。我告訴你,你不配!”
蔡小兵被這一巴掌打蒙了,他只得將蘇月放下來,摸着臉問:“我不配,那,誰配?”
蘇月冷冷地道:“沈岩。只有他才配。”
蔡小兵整個人僵在那裡。這麼說,蘇月還在記恨他,恨他開車撞死了沈岩,撞死了她的愛人。可她為什麼又要和他結婚呢?他漸漸地有些明白過來了,她是在報復他,以婚姻的形式報復他,讓他娶回一個永遠不能碰的妻子,讓他永遠痛苦,得不到幸福。
他驚訝地問:“你就這樣恨我?”
蘇月轉動輪椅,去鏡子前梳妝。她冷冷地回答:“不是恨。沒有愛哪有恨?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只愛沈岩,所以,我也只恨沈岩。”
蔡小兵臉色蒼白:“說白了你還是恨我。可那次真的是個意外,不是我有意的,請你相信我。”
蘇月從鏡子里冷冷地盯着蔡小兵:“相不相信,過了午夜我會告訴你。你現在出去吧,我要梳妝了。”
蔡小兵只得從新房裡走了出來,沮喪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蘇月的兩個朋友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已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午夜很快就到了,蘇月轉動着輪椅,自己從新房裡出來了。她的頭髮披了下來,遮住了臉上的那道傷疤,又顯出過去的嫵媚和美麗來。她對兩個好友說:“你們下去幫我放焰火吧。”又對蔡小兵說:“你也一起去。”兩個好友和蔡小兵拿了客廳里的焰火,下樓去。
他們來到樓下的空地上,剛剛點着焰火,就聽到六樓的陽台上蘇月衝著他們大聲喊:“蔡小兵,你要的答案在我梳妝台的抽屜里。”蔡小兵往陽台望去,只見蘇月雙手扒着陽台的欄杆,整個人翻了過來,然後,頭朝下栽了下來。
三個人情知不妙,都往那兒跑。但,已經晚了,蘇月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當時就斷了氣。蔡小兵抱着蘇月的屍體哭着大叫:“你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一個女孩子醒悟過來,說:“她說答案在她梳妝台的抽屜里,我去找找。”她很快衝上樓去,一會兒下來,手裡拿着一封信。蔡小兵接過信,展開,是這麼一段話:
“蔡小兵,對不起,我害了你,害你蹲了三年大牢。沈岩是被我殺的。他變心了,愛上了別的女人。我太愛他,不能失去他,就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所以,我想了很多的辦法來與他殉情,但是都沒能成功。最後我只能想到你,因為你每一天都是全速開車來倉庫,然後急剎車停住。只要在你的車剎上做手腳,你就可以將我和沈岩一起送入天國。然而,我沒料到,沈岩死了我卻沒死。更沒料到的是,你為此蹲了大牢。我沒有能力補償你為此受的冤屈,所以,我購買了巨額人身保險。我與你結婚,是要讓你成為保險單的受益人。新婚之夜,我會留下我最好的兩個朋友,讓她們做見證,見證我不是被你謀殺的,免得再讓你蒙受冤屈,同時,我會請她倆幫我做證明,證明我是出現意外摔下樓來的,我對她倆的請求信放在第二個抽屜里,我們是好友,我相信她倆不會辜負一個死了的人的託付的。這樣,你就可以從保險公司獲得50萬元的賠償。這就是我能給你的補償,請你一定不要對外說我是自殺的,否則,你將得不到我處心積慮為你留下的這筆錢。”
蔡小兵氣得兩把就將信撕得粉碎,他晃動着蘇月的屍體,大叫:“你混蛋!誰要你的補償?若要補償,得用你的愛來補償,而不是錢!因為,我是真心愛你呀。”
蔡小兵公開了蘇月自殺的消息,人們都說他傻,這一公開,50萬元泡湯了。但愛情中的人本來就是傻子。